来抄书历久成传统,留下写本无数,传存至今,虽千万不足一二,数量亦够惊人傲世。《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总共收录各类版本近五万六千八百种,内有抄本一万七千二百余,所占比例高达百分之三十,其中绝大部分是明清抄本。近世以来,古文献学界对明清抄本的研究,沿袭传统治学路径,无论是版本鉴定,还是文本考订,都已颇有心得,颇多成果,但对后发新兴的所谓“写本文化”问题,则较少关注和研究,且相形见绌于“印本文化”的研究状况。或许,“文化”较之于“文物”、“文献”,有其不易捉摸把握、无从下手的难处。忽尔想到,古人早有“抄书”入诗的传统,例如杜少陵的名句“乞米烦佳客,钞诗听小胥”,①还有黄山谷的吟诵“手抄万卷未阁笔,心醉六经还荷锄”,②延至明清,并无少衰。歌诗者,抒情言志也。“抄书”一旦入诗,自会流淌出诗人对“抄书”的生命感受。故此,释读明清“抄书”诗的情趣意境,或许不失为探寻明清写本文化的一条曲径。
一、查慎行《抄书》诗及其抄书的文化释读
谈论明清“抄书”诗,首先想到的是海宁查慎行,因为他有一首诗,常被雕版印刷史论著征引:“西江估客建阳来,不载兰花与药材。点缀溪山真不俗,麻沙村里贩书回。”③论者是想用这首诗句证明:自南宋以来颇孚盛名的建阳麻沙书坊刻本,直至清初依然远销四方。那么,他还会有其他有关书本的诗吗?由此攀援追索,果然发现查氏不仅常以“抄书”入诗,而且还有以《抄书》名题的诗三首,这在现存明清诗集中,庶几绝无仅有。诗云:“人言冬是岁之余,自分生涯伴螙鱼。比似王筠犹有愧,白头方解手抄书。”“无数空花乱眼生,摩挲细字欠分明。西洋镜比传神手,八廓重开为点睛。”“乌鸡已疗病风手,秋兔犹存见猎心。炳烛余光吾若此,儿曹那不惜分阴。”④全诗除用典“见猎心”、用词“八廓”稍显生僻外,总体平白易懂。大致要表达的意思是:时交冬令岁末,年届老龄晚境,感怀一生,惟与书籍相伴,虽手抄躬录至皓首方休,但相比抄书不倦的古贤王筠,犹愧不如。⑤休止抄书只因老来罹患眼疾,病目观书,雾里看花,字画细小,辨认不清,借助放大镜,还能画上几笔。然而手臂风痹稍见好转,看到毛笔又忍不住想握管抄书,⑥无奈视力孱弱如烛之光,告诫孩儿真该珍惜光阴。
海宁查慎行,字悔余,号初白,生于清顺治七年(1650),卒于雍正五年(1727)。史传称其“天资颖异,五岁能诗,十岁作《武侯论》,同邑范骧称为旷世才。既长,游黄宗羲之门,所学益进,于经史无所不窥,而尤深于诗”。⑦他在康熙三十二年(1693)举顺天乡试,因大学士李光地的举荐而获圣祖召对,旋入直南书房。十年后,即康熙四十二年(1703),进士及第,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又十年后,即康熙五十一年(1712)二月,以疾告归。次年夏秋之交,查慎行返归海宁故里。初到家时,他特意作诗二首:“六月择归期,既雨且当暑。涉秋甫就道,凉意动砧杵。绤乃征衣,到家换时序。”⑧诗中还提到自己糟糕的健康状况:“吾衰苦善忘,聋瞶废耳目”。在稍后所作的《梅雨初霁》、《生日示儿孙》二首诗中,他又写道:“左臂虽病风,土脾幸未槁。还乡岂不乐,顾已迫衰老。”“常恐病见侵,去来难自主。未知从兹往,尚复几寒暑。”⑨可知从京师致仕归来的前翰林诗人查慎行,已是耳聋目瞶、左臂风痹的衰老病翁一个了。因其衰病,尤以目疾加重,以致“无数空花乱眼生,摩挲细字欠分明”,故而无奈“白头方解手抄书”,从此不能再享受手抄躬录、与书相伴的生活乐趣。查翁,《抄书》诗三首即由此而感怀抒情,时间在归里次年的康熙五十三年(1714)冬,时年六十有五。
在查氏《抄书》诗里,“白头方解手抄书”是释读诗意的关键诗句。因为“解”字有多种释义,而何以在此作“休止”、“停止”解释,似乎应该稍作交代。按“解”有“能够”、“会”的意思,但若以此义讲,诗句就变成“直至满头白发才能得闲抄书”的意思了,虽然句意也能通,但合诸全诗,便与义乖宜了,明明说自己只有“炳烛馀光”,“摩挲细字欠分明”,怎么反倒从此才开始抄书呢?难道他向来不曾抄书吗?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样。按查氏有诗曰《仙游茅笔歌》,其中有“老夫抄书指生茧,怕搦人间管城管”之句。⑩该诗作于康熙三十七年五六月间,那时查氏四十九岁,已经抄书抄到手指生老茧,自然是手录躬抄久有年月。再看康熙二十三年(1684)夏,查氏游学京师时所作《题田纶霞少参山姜诗后》诗,也提到他“抄书”之事,诗云:“得从京国数追随,真爱山姜一卷诗。佳处不嫌千遍读,识君翻恨十年迟。古人可作心相许,同调无多论稍卑。便欲借抄烦乞予,手弹红烛写乌丝。”(11)那一年,查慎行才三十五岁。所以,“解”字在“白头方解手抄书”句中是不能以“能”、“会”释义的。此外,“解”字还有“明白”、“理解”之义,但若依此解释,诗句就成“直至皓首方始悟得抄书趣味”,那也直是勉强得可以,更与《抄书》诗之二、之三所表达的意思不能相合。至于“解”作“免除”、“解除”讲,那么“抄书”就成苦事一桩了,诗人当然不至于会这样想。所以,“白头方解手抄书”的“解”字,只有作“休止”、“停止”释义,才比较合适惬当。
区区几首“抄书”诗,能提供的信息虽然有限,但毕竟还是可以从中窥测到查慎行嗜好抄书的一些概况乃至细节。比如“老夫抄书指生茧”,抄书既久且多,竟把手指抄出了老茧,直抄到老眼昏花才无奈罢手。再如“便欲借抄烦乞予”一句,并参考他与朱彝尊的联句“秘笈借尔抄,金匪我宝”,(12)则说明查氏常与书友互借传抄。最有意思的是“手弹红烛写乌丝”一句,用手指拨弄烛心使之光亮,说明抄书是在夜间,“写乌丝”,是说用黑格抄稿纸抄写。烛光微弱,字体细小,夜晚抄书,最易伤目。古医书上就说,“夜读细书,月下观书,抄写多年”,“俱丧明之本”。(13)据考查慎行至少在康熙五十年夏即已罹患眼疾,因为那年他写有《种决明》一诗,说自己:“眼昏欲试医治法,庭下朝来种决明。八廓五轮全是障,却思草木养余生。”(14)半年之后,他即“以疾告归”,自当与此有关。查氏老来受目障之苦,想必与他夜间手抄细书的习惯不无关系。
以上是对查慎行《抄书》诗与“抄书”诗的粗浅解读,并从中释读出这位清初诗人如何痴迷抄书的一些生动细节。不过这并非拙文企图讨论的主题,笔者更想探问的还是查慎行何以如此痴迷抄书,以及抄书在他生活中的存在意义。换言之,也就是想探问:曾经的“查慎行抄本”是在怎样的文化环境下产生的?
众所周知,查慎行既是位名声卓著的诗人,又是个具有骄人学历、成果丰硕的学者。他博览群书,“于经史无所不窥”,而“最深于经,诸经中于《易》尤邃”。他在七十五岁高龄时,撰就易学专著《周易玩辞集解》十卷,后为《钦定四库全书》选收,馆臣提要称“其言皆明白笃实,足破外学附会之疑”,“说经则大抵醇正而简明,在近时讲《易》之家特为可取焉”。(15)据该书自序所言,撰述者是“务于圣人之辞,字字求着落诠释,其求诸经文而不得,必先考之注疏,复参以诸儒之说,不敢偏徇一解,亦非敢妄立异同,平心和气,惟是之归”。(16)而观览其书,则见其解经所引古今典籍,堪称夥矣多哉。是知查氏必有大量书籍储备以供考释参资,方能成此一书。至于查慎行撰著的那部赫赫有名的《补注东坡编年诗》,也同样是十分见功力、吃功夫的考订注释之作,受到四库馆臣高度评价,曰:“慎行是编,凡长蘅等所窜乱者,并勘验原书,一一厘正。又于施注所未及者,悉搜采诸书以补之。其间编年错乱,及以他诗溷入者,悉考订重编。”“考核地理,订正年月,引据时事,原原本本,无不具有条理,非惟邵注新本所不及,即施注原本亦出其下,现行苏诗之注,以此本居最。”(17)检阅该书卷首所载《苏诗补注采辑书目》,乃具列经史子集、儒释道各类图书共五百十六种,又《续采书目》著录图书凡一百十六种,其中既有《十三经注疏》、《文苑英华》等经典巨帙,也有《百斛明珠》、《玉局文》等坊俗读本。(18)其阅书之广、征书之富,由此可见一斑。不言而喻,要作出如此严谨扎实的文献考证成果,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藏书。所以,查慎行在明清藏书家榜上有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为没见有查氏书目流布,而且传存至今的查氏藏本也很少,(19)所以一般藏书史对查慎行的藏书情况大都不甚了了,所纪者,唯“家有得树楼,藏书甚富”寥寥数语而已。实际上,查氏虽身为供奉内廷多年的翰林院编修,却仍只是个饱读诗书的贫穷士人,“得树楼”也并非想象中如同汲古阁、绛云楼、述古堂、曝书亭一般规模的藏书楼,而仅仅是他晚年栖居读书的一座简陋小楼。考“得树楼”起于康熙三十六年,那年查氏应试落第归家,郁郁不欢,尝有诗云:“趁伴携儿出帝畿,到家犹及换春衣。远烦亲友来相贺,不道余仍下第归。”(20)又云:“而翁百念灰,自审莫若处。”“吾但当弄孙,门户全付汝。”(21)沮丧之下,遂于祖屋旧址翻筑小楼以供起居。尝谓:“吾家自丧乱后,仅存横溪老屋,与两弟同居。余所栖在西北隅,年深瓦落,不足以庇风雨。丁丑春,大儿幸举南宫,挈之还家,爰即旧址改筑小楼。楼成,而老木数十章皆在几榻间,因取少陵诗意,颜曰‘得树’。”(22)书楼既成,乃作《得树楼初成以诗落之》诗九首,诗中写道:“吾架初度材,谓在百金内。铢铢累木石,所费奚啻倍。贫家举事难,轻发每追悔。连朝责逋负,工艺集群喙。将为逃债台,一笑付聋聩。”“敢云去地远,稍与鸡豚隔。尚恐鸟雀群,移巢避生客。”“卑湿苦旧栖,老根连草蔓。新来稍轩敞,恰直树之半。”“设梯尽十级,伛偻连脽尻。日上能千回,儿孙捷飞猱。”“竹垞工八分,大字作擘窠。为余题岁月,惜墨不费磨。悬之楼中央,笔势翻江河。”(23)兹移录数句,可见“得树楼”的实际规模,以及查慎行筑建书楼时的家境和心境。如果说贫穷生活是查慎行中进士、入翰林之前的处境,那么“发达”后的他,依然贫穷如故。举诗为证,在康熙丁丑年所作《儿建赴殿试北上诗以示之》中,他叹曰“久甘南巷贫,差胜北门窭”,(24)在康熙甲午年所作《生日示儿孙》中,他仍然感叹“仕宦阅十年,依然北门窭”。(25)《诗》“北门”,“刺仕不得志也”;窭者,贫苦之人也。查慎行反复自嘲“北门窭”,就是感叹自己的贫苦而不得志。援诗考证查慎行的贫穷身家,是为了推断他既不能斥金购买书籍,也无余钱请书佣抄录,故而“得树楼”藏书必多查氏手抄积储所致。
行文至此,应该可以对查慎行抄书作出大致的文化描述:作为一位声名颇著的文人、学者和藏书家,查慎行一生嗜好抄书,长年累月,日夜不休,以致手指生茧,双目失明;作为一个贫厄困扰终身的士人,他犹未落魄到为生计而代人书佣的地步,故其抄书全为收藏,而藏书全为便利自己读书治学随时取用,绝无“汲古”“佞宋”的奢望;“得树楼”号称“藏书甚富”,经史子集儒释道门类俱全,惟其藏本宜多抄写,且多为查氏手抄躬录,盖其既不似毛子晋那样“门下童仆皆抄书”,也不如朱竹垞那般“抄诗听小胥”;查氏抄书常用乌丝栏黑格稿纸,但未必是版心刊刻“得树楼”堂号的专用稿纸,惜其抄本绝少传世,等等。
查慎行抄书及其抄本是明清人抄书及其抄本的一个个案、一个典型、一个缩影。像查慎行那样将抄书融入生活、将抄书引入诗题的情况,在明清文人中可谓比比皆是。故此,下文将对明清“抄书”诗及其抄书文化再作释读,以求更多更全面的文化“窥探”。
二、明清“抄书”诗及其抄书的文化释读
明清诗人以“抄书”入诗者,或推清初名家宣城施闰章与查慎行最为相似。同样的博综群籍,善诗古文,进士及第,翰林侍讲;同样的少年家境贫苦,致仕两袖清风:“余少苦贫病,饥饱依藜羹”;(26)“归来萧索妻孥愁,亲朋环顾只空手。”(27)同样的惟书是嗜,手自抄录:“谁言在官有余禄,倒箧购书犹不足,谁言薄宦无长物,载书千卷船未满。”(28)“久客书频借,流观病欲苏”,“强记浑如梦,多钞自笑愚。”(29)同样的老且多病,左臂痛痿,仍抄书不止:“穷老兼成病,支离万事疎。独怜存右臂,犹不废钞书。”(30)上引“抄书”诸诗,还只是施闰章抄书的“自述状”,在他笔下更有不少描写友人热衷抄书的诗句。譬如明末清初杰出思想家顾亭林,尝口出名言曰“著书不如抄书”,在施氏诗中就有亭林先生勤奋抄录的形象:“避地远游寒出塞,穷年独坐夜钞书”。(31)又如福清林茂之,明遗民,年八十余,居金陵,“贫无蚊帐”,“冬夜眠败絮中”,仍扶病抄书不休。施氏赠诗曰:“丈人八十骨崚嶒,旅食长干似老僧。”“钞书细作千行字,扶病惟依七尺藤。”(32)活泼泼地刻画出一个以穷居抄书度日终年的老翁。又如嘉定陆翼王,家多藏书,四处友人多从借抄,而施氏《送陆翼王》诗,称之“箧里钞书秘本多”,(33)可知陆家藏书亦多抄本。又施闰章好友华亭蒋大鸿,以词名家,“创为西蜀南唐之音”,(34)施氏《答蒋大鸿》诗,称之“手自钞书动盈尺”,(35)可见其时骚人墨客“手自抄书”;并为寻常之事。
“抄书”入诗,犹如将“抄书”置于“镜头”之下,情景、心境的各种时空转换,经过“镜头”聚焦放大局部细节,淋漓尽致地渲染出“抄书”的文化意象。像查氏“手弹红烛写乌丝”那样灵动、精彩的诗句,在明清“抄书”诗中俯拾皆是。例如明代诗人张昱的“剪叶浸泉春酿酒,截肪点火夜抄书”;(36)大儒薛瑄的“中书几秃管城毫,尽日抄书未觉劳”(37);清初诗人厉鹗的“灯灺风宵亲勘处,篝香霜晓手抄时”(38);汪由敦的“只怜白发征文献,暝写晨钞付阿谁”,“短辕趋直朝霜重,小砚抄书宿火温”(39),等等。“篝香霜晓”、“暝写晨钞”、“截肪点火”,直是妙不可言。而即便是诗人想要表达其长年累月抄书不止的诗句,也可以写得栩栩如生。例如明代名士祝允明的感叹:“书抄满箧皆亲手,诗草随身半在舟。前辈风流惟此老,天公多为后生留。”(12)还有清人朱鹤龄的夫子自道:“矻矻廿年余,钞撮穷日夕。清羸遂不支,筋力空疲苶。”(13)以及嵇永仁的诗篇:“断简残编走蠹鱼,零星收得当奇书。可怜廿载钞千帙,半付家藏半乱余。”(42)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抄书”诗的“镜头”都将“抄书”置于一种闲适自得、悠哉游哉的如画之境。譬如明王翰《云林书舍为黄金华题》诗写道:“山中四序多佳趣,况住白云绿树间。绕舍流泉声,隔帘幽鸟语关关。晴窗阁笔抄书罢,春沼留香洗砚残。羡子妙年方仕,岂容归隐佩秋兰。”(43)白云绿树流泉声,幽帘晴窗抄书人,真是抒情惬意极了。还有明人刘嵩的二首“抄书”诗,也都写出浓郁的山野情趣:“林塘无路入,窗户有时开。野客抄书去,邻翁送酒来。”“闭门三日雨如麻,想见高情远俗哗。止酒能忘杯泛蚁,抄书应喜字翻鸦。”(44)又如明沈周的那首《闲居》诗,描述其抄书情景也是潇洒至极:“颠毛脱尽野僧如,世好都归一懒除。欲博晏眠高着枕,图便老眼大抄书。屋须矮小茅须厚,窗要清虚竹要疎。心与陶翁有相得,时歌吾亦爱吾庐。”(45)同样的闲情逸趣,还可见于明董纪的《草堂杂兴》诗:“我亦西郊有草堂,超然与世欲相忘。兴来得句追陶谢,闲去抄书补汉唐。东里花开时独往,南邻酒熟每先尝。浮生已是中年后,镜里何嫌鬓发苍。”(46)再如明末甲申之难,太仆丞申佳允赴义殉国,乱世中的他竟然也有“抄书”入诗:“避乱疑无地,清平尚有斯。千军犹胜负,一水即安危。梅苑调孤鹤,琴轩钞旧诗。清缘应共享,落落问何之。”(47)借由这些“抄书”诗,读者可以感受到抄书人的愉悦、恬淡的心态,那种摆脱功利羁绊、逍遥自在的高雅情致,及其平凡普通的生活情趣。即便是“抄书补汉唐”,那也是闲来无事的文化消遣;即便是避世避乱中的抄书,那也是一种身处逆境中的自我精神愉悦。如此这般的抄书“镜头”,在清初人诗中也不少见。例如金志章诗曰:“十年郄埽谢公车,卜筑城东称隐居。知与俗人行迹断,菜花香里自抄书。”(48)赵执信诗曰:“旧蜡登山屐,新钞种树书。北窗容倦卧,无暇赋闲居。”(49)吴绮诗曰:“饮酒杯空把,钞诗字屡讹。新凉寻敝褐,真自羡渔蓑。”(50)汤右曾的诗句“乐志堂中三改火,草荒行径手钞书”,等等。(51)“野客”、“翻鸦”、“琴轩”,“晴窗阁笔”、“菜花香里”、“草荒行径”,字字有声,句句生色,仿佛徐徐打开一幅“荒村野老秋窗抄书图”,古人抄书的真实景象似乎触手可及。事实上,明清时代确实存在抄书入画的图卷。查慎行有一首“抄书”诗,就是为友人汪东川《秋林读书图》的题画诗:“似曾依样买林皋,只爱摊书不盖茅。干老从添鸦点叶,影疏初见鹊成巢。好风开卷声相递,古墨分香手借抄。怪得先生官况懒,画中光景十年抛。”(52)诗画合一,说明悠闲自适果然是明清文人对待抄书的一种情致和心态。
在明清“抄书”诗“镜头”聚焦下的抄书人,似乎大多是现实生活中的贫穷困厄者。除上述诗例外,还可以再列举一二个例证。如明永乐间进士李昌祺,尝官礼部郎中、广西左布政使,所在有治声,“致仕家居二十余年,屏迹不入公府,故庐裁蔽风雨,伏腊不充”,但仍以抄书为乐。有诗云:“久忘轩盖身将老,高卧云林事总抛。酒熟只知留客醉,家贫惟喜借书抄。”(53)又如清初四六名家江都吴绮,“少孤兮偃蹇”,(54)后虽官至湖州知府,却“官贫近复然”,(55)依然过着“长贫不看钱,寄衣防典酒”的清苦日子。(56)他有一首诗写道:“自分生来似苦匏,巾箱尝自取书钞。难求野老三年艾,拟结山僧一把茅。”(57)也写出自己抄书遣时,苦中作乐的心情。“借书抄”也好,“自取书抄”也罢,除了纸笔砚墨,别无太多开销,故“抄书”之宜于贫者文化消费,正在情理之中。当然也不尽如此,仕途显达、家族富贵之人,也不乏有此闲情雅兴者。比如清初商丘宋荦,乃当朝大学士之子,年十四入宿卫从,历官山东按察使,江西、江苏巡抚,吏部尚书加太子少师。宋荦家富藏书,且多宋版秘本,又性喜刻书,所刊《施注苏诗》最为著名。似他这等显赫富贵的人物,应该不乏闲适之时的奢靡娱乐、时髦享受,即便想要抄书补充插架,也自可雇用胥史代笔,无须亲自动手。比如季沧苇,“荟蕞成别编,胥钞罕停辍”,(58)比如朱彝尊,“晒药安垂老,钞诗听小胥”。(59)但宋荦却依然保持着普通读书人喜手抄书的习性,他有一首《官居》诗就这样写道:“那复似官居,搘笻步广除。心空宜读画,性癖爱钞书。”(60)可以推想,这不会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孤例,若真因“性癖爱钞书”,自不必以贫富穷通区分。
三、明清写本文化的“自适”性
释读明清“抄书”诗,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显然是明清人抄书的那份悠闲和愉悦,且称之为“自适”性。所谓“自适”,是说其抄书固然也有与刻书相同的、有意识传播知识的属性,但在相当程度上,它又是读书人享受悠然闲适、自得其乐,或苦中作乐、自我排遣的一种文化消费方式。正如古人所形容的那样,抄书犹如生活中的“饥之肉、寒之裘、寂处之朋友、幽忧之金石琴瑟”一般,抄书之所以能获得的精神愉悦,甚至超过物质享受,宁可食无肉、衣无帛,不可一日不抄书。(61)关于这一点,前文已有阐释,兹不赘述。但这只是明清人抄书“自适”性的一个面相,“自适”的另一个含义,是将抄书视作与读书相随的一种有效的自我修习方法。
如明嘉靖间进士王樵,就曾撰文总结自己的读书心得,并以抄书为读书良法。其文曰:“读书有三要:谓读得熟,看得熟,做得熟。未有如此而义理不精,文章不鬯者也。然吾有一法,可以兼得读、看、做三妙者,手写也。手之所到,眼亦到,心亦到,写时默记,故可以兼读;写不妨思,有时不思而新意自出,故可以兼看;随经发意,订正诸家,非有意于为文,而理趣所到,无往非文,故可以兼做。吾于经书如《周易》、《尚书》、《春秋》、《周礼》、《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以至本朝法令,皆曾用此功,觉得此力。然古人为学所以必贵于读书,与夫书之所以必贵于熟读,反复熟看,令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而后为至焉者,诚欲反而有之于身,非为文字用也。”(62)抄书可以兼合读书、思考、撰述的功能,岂非绝妙好事!据史传记载,很多人的学问就是靠这样的抄书功夫练成的。譬如明末复社名士张溥,传称“溥幼嗜学,所读书必手钞,钞已,朗诵一过,即焚之,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冬日手皲,日沃汤数次。后名读书之斋曰‘七录’,以此也。”(63)又明末清初人吴淇,字伯其,别号冉渠,尝官镇江府海防同知,其名声、学问不如张溥,以抄书为读书的方法却大体相似。传称吴氏“乱后家鲜藏书,闻旁郡旧家有异书,数百里徒步往求之,累日夜抄写,尽诵乃已。持论俱有根据,未尝特创一说。读书既多,时出其新奇者资谭柄。时人见其空旷奇肆,诧为语怪,或操论辟之,公不与较也。”(64)可见此法果然有效。又清康熙间大学士李光地,为课子读书而特意撰写的《摘韩子读书诀课子弟》一文,也谈到“抄撮”读书问题。他说:“‘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纪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此文公自言读书事也,其要诀却在‘纪事’、‘纂言’两句。凡书,目过口过,终不如手过,盖手动,则心必随之,虽览诵二十遍,不如钞撮一次之功多也。况必提其要,则阅事不容不详,必钩其玄,则思理不容不精。若此中更能考究同异,剖断是非,而自纪所疑,附以辨论,则浚知愈深,著心愈牢矣。近代前辈当为诸生时,皆有经书讲旨及纲鉴、性理等钞略,尚是古人遗意。盖自为温习之功,非欲垂世也。今日学者亦不复讲,其作为书说、史论等刋布流行者,乃是求名射利之故,不与‘为己’相关,故亦卒无所得。盖有书成而了不省记者,此又可戒而不可效。”(65)就其所言,明清间用“抄撮”之法者,乃为读书研习之常态,及至后世,士人溺于功令,读书既不“为己”,遂不复为此法。
以上所引皆为相关论述,兹举“抄撮”读书法之事例如下。与李光地同时的宋荦,曾藏有前明大儒杨方震读书手抄的宋刘克庄诗文集,他撰写的《跋杨文恪手阅刘后村集》曰:“右刘后村诗文抄本五十卷,为丰城杨宗伯文恪公廉手阅,康熙庚午三月得之豫章官舍。后村集流传颇少。文恪常荐李文正、王文恪诸公,太原王端毅被谗,又力为伸救,其品最高,手泽尤堪宝爱。忆先文康语荦云,先庄敏以中丞家居,所阅《史记》最精当,字皆蝇头楷,惜于崇祯壬午贼陷郡城时失之。今观此,知前辈读书不苟,大略相同,更慨然于图史宝玩销沈于兵火者不少也。”(66)读之可知,宋荦所藏“刘后村诗文抄本五十卷”,系明杨文恪公(名廉字方震)这位“前辈读书”留下的“手泽”;并知这部杨氏“手阅”抄本,与宋荦先曾伯祖庄敏公(名字伯敬)“所阅《史记》”,“字皆蝇头楷”,“大略相同”,堪属抄写“精当”。按今存《后村居士诗文集》尚有明抄、清抄数部,惟无杨文恪“手阅”者,想必业已“销沈于兵火”也。若谓此本不存,不足为证,则再举一可见之实例。明嘉靖间王宠家抄本《圣宋名贤四六丛珠》一百卷,旧藏傅增湘“双鉴楼”,今存上海图书馆。按王宠,字履仁,后字履吉,号雅宜山人,江苏吴县人,生于明弘治七年。史传称其以“文学艺能,卓然名家,而出其绪余,为明经试策,宏博奇丽,独得肯綮,御史按试,辄褒然举首,一时声称籍甚,隐然为三吴之望”。然“自正德庚午至嘉靖辛卯,凡八试,试辄斥,而名日益起。”(67)“由是田佃石湖之旁,筑室其上,临流赋诗,益窥古作者之奥,而病作矣。乃养痾于虞山之白雀寺,泄其精于声诗,而病乃大作。归不逾月,竟卒。”(68)卒时嘉靖十二年癸巳四月,终年四十。这部《圣宋名贤四六丛珠》抄录于嘉靖十一年腊月,离他去世仅四个月。该抄本目录后有“建安陈彦甫刻梓于家塾”两行,又据卷首王宠手跋,知此书系从他人所藏宋本借录。跋曰:“书内分种类十六,宏博富丽,颇堪浏览。且为宋刻精本,近代历为收藏家宝贵。因从吴从明宗丞家借得,命儿女子辈钞之,以作每日字课。余偶得暇,亦间为书写,斯亦家庭中之一乐事与!嘉靖壬辰年嘉平月雅宜山人王宠附记。”(69)古人教子抄书日课,且以为家庭之乐事,得此本此跋,文献足征矣。
明清人士的“自适”性抄书,无论是用以消遣度日,还是为求温习之功,都只是“与‘为已’相关”,而非“为人”,既非为了“求名射利”,也非为了传世。那么,这样的抄书文化将会对他们笔下流出的抄本产生怎样的影响呢?窃以为按一般的逻辑推理而言,“自适”性抄书,与“考订”、“雠校”、“收藏”、“赏鉴”一派藏书家的抄书有所不同,他们虽还不至于随心所欲地抄书,却也难免会在抄书时不经意地有所“随意”。清初吴绮有诗曰:“入夏情无似,秋来更若何。江湖多岁月,鱼鸟共风波。饮酒杯空把,钞诗字屡讹。新凉寻敝褐,真自羡渔蓑。”(70)这当然不是说喝醉酒抄错诗,而是表达了一种“喝酒之意不在酒,抄书之趣不在书”的情致和状态。我一直以为古书抄本的总体质量通常不如刻本,这恐怕是原因之一。不过事情总无绝对,“自适”性抄书也不乏认真、较真的事例,譬如前述明杨方震手阅刘后村诗文集,就是用蝇头小楷写就的“精当”抄本。写下诸多“抄书”诗的明清诗人,按说都应留下他们的抄本,只是流传至今,惟片羽之存,鲜能取以对照。但即便如此,“抄书”诗“镜头”聚焦下的抄书意境,仍不失其释读明清写本文化的功能。另外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明清抄书的“自适”性,似在明至清前期反映较为突出,康熙时代这样的例证还很多,但与此同时,因考据风起,文献学兴,“传播”性抄书也开始日益增多,抄书重视雠校,抄本讲究文本传承的准确与完整,乾嘉以降,愈演愈烈,相形之下,“自适”性抄本的比重就大为下跌了。
综上所述,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明清写本文化中存在较大的“自适”成分,是与明清印本文化的一大区别所在。写本文化的“自适”性特点是否会影响抄本的发生和存在形态?我以为自然是会有的,但抄本在其“文化”与“文物”、“文本”的视角转换之间,究竟构成怎样的关联,自然还需要作更多更深更细的研究才能明白清楚,拙文不过是浅为尝试而已。
注释:
①(唐)杜甫《赠李八秘书别三十韵》,载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卷17,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4册,第1459页。
②(宋)黄庭坚《闻致政胡朝请多藏书以诗借书目》,载宋任渊等《山谷诗集注·山谷外集诗注》卷9,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773页。
③(清)查慎行《建溪棹歌词十二章》,载《敬业堂诗集》卷44《步陈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300页。
④(清)查慎行《抄书》,载《敬业堂诗集》卷43《齿会集》,第1287—1288页。
⑤按,查诗“比似王筠犹有愧”句下原自注曰:“《南史》王筠爱左氏《春秋》,凡三过五抄,余经子史皆一过,未尝倩人假手。”案《南史》卷二十二《王筠传》:“其自序云:余少好抄书,老而弥笃,虽遇见瞥观,皆即疏记,后重省览,欢兴弥深,习与性成,不觉笔倦。”“爱《左氏春秋》,吟讽常为口实,广略去取,凡三周五抄,馀经及《周官》、《仪礼》、《国语》、《尔雅》、《山海经》、《本草》并再抄,子史诸集皆一遍,未尝倩人假手,并躬自抄录,大小百余卷。”
⑥诗中“见猎心”一语,典出程颢“见猎心喜”之说。按《二程遗书》卷7:“猎,自谓今无此好。周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潜隐藏未发,一日萌动,复如前矣。’后十二年,因见,果知未。”一本注云:“明道年十六七时好田猎,十二年暮归,在田野间见田猎者,不觉有喜心。”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2010年,第128页。
⑦参见《钦定大清一统志》卷219《杭州府·人物》,第5页,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⑧(清)查慎行《初到家二首》,载《敬业堂诗集》卷42《计日集》,第1238页。
⑨(清)查慎行《梅雨初霁》、《生日示儿孙》,载《敬业堂诗集》卷43《齿会集》,第1269、1266页。
⑩(清)查慎行《仙游茅笔歌》,载《敬业堂诗集》卷25《炎天冰雪集》,第693页。
(11)(清)查慎行《题田纶霞少参山姜诗后》,载《敬业堂诗集》卷5《逾淮集》,第161页。
(12)(清)查慎行《观造竹纸联句五十韵》,载《敬业堂诗集》卷24《宾云集》,第672页。
(13)按(元)危亦林《世医得效方》“眼科总论”曰:“人有双眸如天之有两曜,乃一身之至宝,聚五脏之精华其五轮者应五行,八廓者象八卦。凡所患者,或因生食五辛,多啖炙博,热?{面食,饮酒不已,房室无节,极目远视,数看日月,频视星火,夜读细书,月下观书,抄写多年,雕镂细作,博弈不休,久处烟火,泣泪过多,刺头出血,多若此者,俱丧明之本,复有驰骋田猎,冲冒尘沙,日夜不息者,亦伤目之媒。”参见元危亦?林撰,王育学等校注《世医得效方》卷16,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6年,第270页。
(14)(清)查慎行《种决明》,载《敬业堂诗集》卷39《枣东集》,第1104页。
(15)(清)纪昀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经部易类《周易玩辞集解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41页。
(16)(清)查慎行《周易玩辞集解原序》,载《四库全书》经部易类《周易玩辞集解》卷首,第1页。
(17)(清)纪昀等撰《钦定四库全书总目》集部别集类《补注东坡编年诗提要》,第1327页。
(18)(清)查慎行《苏诗补注采辑书目》,载《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补注东坡编年诗》卷首。
(19)按《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二宋版史部著录《新唐书纠谬》一函四册,曾经查慎行收藏,钤有“查慎行藏书”朱文印、“南书房史官”白文印、“海宁查慎行字夏仲又曰悔余”白文印。该本未见《苏诗补注采辑书目》、《续采书目》收录。
(20)(清)查慎行《初到家戏谢戚党之见贺者》,载《敬业堂诗集》卷23《得树楼集》,第636页。
(21)(清)查慎行《儿建赴殿试北上诗以示之》,载《敬业堂诗集》卷23《得树楼集》,第637页。
(22)(清)查慎行《得树楼集小序》,载《敬业堂诗集》卷23《得树楼集》,第628页。
(23)(清)查慎行《得树楼初成以诗落之》,载《敬业堂诗集》卷23《得树楼集》,第637—639页。
(24)(清)查慎行《儿建赴殿试北上诗以示之》,载《敬业堂诗集》卷23《得树楼集》,第637页。
(25)(清)查慎行《生日示儿孙》,载《敬业堂诗集》卷43《齿会集》,第1266页。
(26)(清)施闰章《舍弟阮两儿淳恪读书双溪》,载《施愚山集诗集》卷10,第172页。
(27)(清)施闰章《卖船行》,载《施愚山集诗集》卷20,第371页。
(28)(清)施闰章《卖船行》,载《施愚山集诗集》卷20,第371页。
(29)(清)施闰章《借书》,载《施愚山集诗集》卷32,第159页。
(30)(清)施闰章《怀蔡大美》,载《施愚山集诗集》卷26,第538页。
(31)(清)施闰章《寄顾宁人》,载《施愚山集诗集》卷36,第249页。
(32)(清)施闰章《赠林茂之》,载《施愚山集诗集》卷36,第245—246页。
(33)(清)施闰章《送陆翼王》,载《施愚山集诗集》卷42,第389页。
(34)(清)杨奇龄《倚玉词序》,载《西河集》卷47,第12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259—260本。
(35)(清)施闰章《答蒋大鸿》,载《施愚山集诗集》卷19,第364页。
(36)(明)张昱《松隐轩》,载《可闲老人集》卷4,第30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61本。
(37)(明)薛瑄《和壁间虞伯生皋字韵》,载《敬轩文集》卷9,第18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82。
(38)(清)厉鹗《借书》,载《樊榭山房续集》卷1,第17—18页,清刻本,上海图书馆古籍部藏。
(39)(清)汪由敦《双溪绝句七十首》、《除夕和赵学斋韵》,载《松泉诗集》卷2,第11页,卷7,第9页,清家刻本,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古籍部藏。
(40)(明)祝允明《赠朱孝廉》,载《怀星堂集》卷7,第1页,清刻本,上海图书馆古籍部藏。
(41)(清)朱鹤龄《答赠吴慎思七十韵》,载《愚庵小集》卷2,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3页。
(42)(清)嵇永仁《残书》,载《抱犊山房集》卷2,第7页,清刊本,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古籍部藏。
(43)(明)王翰《云林书舍为黄金华题》,载《梁园寓稿》卷7,第6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311。
(44)(明)刘嵩《张氏溪亭杂兴》、《雨坐柬汤子敬》,载《槎翁诗集》卷4,第90页、卷6,第35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66。
(45)(明)沈周《闲居》,载《沈石田先生诗文集》卷8,第2页,民国石印本,上海图书馆古籍部藏。
(46)(明)董纪《草堂杂兴》,载《西郊笑端集》卷1,第82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70。
(47)(明)申佳允《赠郭子》,载《申忠愍诗集》卷3,第6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236。
(48)参见《樊榭山房续集》卷4,第13页,清刻本,上海图书馆古籍部藏。
(49)(明)赵执信《夏日移居山庄四首》,载《因园集》卷8《红叶山楼集》,第1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264。
(50)(清)吴绮《十八滩舟行杂咏》,载《林蕙堂文集》卷16,第15页,清刻本,上海图书馆古籍部藏。
(51)(清)汤右曾《忆安宜旧游杂成十咏》,载《懐清堂集》卷13,第10页,清刻本,上海图书馆古籍部藏。
(52)(清)查慎行《汪东川宫赞属题秋林读书图时汪给假将归》,载《敬业堂诗集》卷5《踰淮集》,第154页。
(53)(明)李昌祺《题求志山房卷》,载《运甓漫稿》卷5,第16页,《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80—181。
(54)(清)吴绮《康山读书赋》,载《林蕙堂文集》卷1,第1页。
(55)(清)吴绮《典裘》,载《林蕙堂文集》卷15,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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