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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见到表弟的时候,是在5月底一个周末的黄昏。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肩上挎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提着一个黑黑的大塑料袋,风尘满面,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表弟比我小一岁,住在绵竹某镇。暑假的时候,父亲常带我去伯父那里小住一阵。表弟、他的同学毛子还有我,我们一行三人常常假借复习功课之名,跑到安静的大柏林,坐在宽阔的草坪上装模作样咿哩哇拉地背书,然后将书本扔上天,掏出藏在裤兜的扑克,开始摔扑克。大柏林真安静啊,玩累了,我们躺在草坪的时候,可以听见风过柏林的涛声。晚饭后我们则常常去绵水河歇凉,河坝很大,我们赤脚淌进冰凉的水里,互相追逐,从龙门山脚刮过来的山风,将我们的衣襟和头发吹得飘扬起来。
表弟那时性格是很开朗的,他成绩没有毛子好,姨妈常常批评他,并拿毛子和他作对比。每当这时,他就在一旁冲着我做鬼脸。于是第二天再见毛子的时候,就用昨天的批评要挟毛子给他买一盒冰激凌,毛子就将两手一摊,作痛苦状说,难道成绩好也是一种罪,然后无奈地给我们两人每人赔上一个“伊犁滋”。
那几乎是我暑假中最快乐的时光。
但我快有两年没有见到表弟了。因为中考,初二的那个暑假,在父亲的要求下,我开始在各种补习班里穿梭,而表弟的影子也在繁重的学习压力下被我渐渐淡忘。
“5·12”大地震,绵竹是重灾区,刚开始的时候,电话一直打不过去,我们一家人都很着急,后来终于和伯父取得联系,得知他们一家除了房屋倒塌外,人员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伯父和姨妈要参加抗震救灾,无暇顾及表弟,而表弟的学校也已经坍塌,所以要表弟自己坐车来成都,希望父亲能安排表弟在成都暂读。
父亲没有费什么功夫,很快就在我家附近给表弟联系了一所学校就读,而表弟就住在我的房间里。我每个周末从寄宿制学校回家的时候,常常看见表弟坐在台灯底下出神。我给他讲我们学校如何为灾区捐款捐物,他也只是淡淡的回应着,眼神却显得迷离。周末的时候,我带他去游乐园,去肯德基,坐在肯德基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我看见他对着播放灾区新闻的电视节目别过头去。
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深深压在了表弟的心里。那个周末的时候,我们回去得较晚,经过府南河的时候,他忽然问我:“哥,你还记得毛子吗?”我当然记得的,毛子那头永远都梳不展的卷毛和他那张傻傻的笑脸。“哥,你知道吗?毛子已经死了!”我一下子震在那里,“他当时都已经冲到楼梯口了,忽然又跑回去了,我知道他是为了找我,但他不知道我已经冲到他前面去了,毛子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已经听不清表弟后面的话,只是感觉府南河的夜风吹得身上很冷很冷。
六月中旬,表弟就要回绵竹去了,我已经跟他说好,等我中考结束,就和他一起去看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