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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虞说，英雄的死法，要么是在战场上倒下，马革裹尸；要么就死在红颜剑下，做鬼亦风流。 我们的王，他都做到了。
一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背上这个家伙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被我连跑带跳地折腾了一圈，竟还能稳稳地伏在我的背上。要知道，在此之前可没有一个人能在我身上坚持一柱香的功夫。
我心一横，来了个急刹，本想借着惯力将那人甩出去，却没想到体力透支得厉害，前腿一软，竟跪倒在地上。马场顿时一片哄笑，背上的人轻松地跃下，弯下腰对着我说：”哟，小马儿，没摔疼吧。”
那时的王还未及弱冠，汗湿的头发沾在鬃边，一双眼睛里写满神气。那样的情形，我一辈子都不忘记。
二
王把我带回军营，交给一个叫阿虞的女孩照顾。阿虞给我起名叫千里，她说，是伴君千里的意思。
每次王从她手里接过我的缰绳时，阿虞的脸就会变得像树上的果子一样红。我喷着响鼻笑她，她便抬起头瞪我，眼睛亮亮的。
阿虞说，她是王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她看到过王在战场上，一个人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像从天而降的战神。
三
那天军营里来了很多人，我不喜欢那些人的味道，隔着围栏冲他们打了几个响鼻，为首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转过头看向我，阿虞连忙跑到我面前，向那个人鞠躬赔不是，那人挥了按衣袖，什么也没说。
等到他们都被招呼进去，阿虞才走到我面前，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我的头，说，那些都是王的客人，你差点惹了祸知道吗？
事实上这天的确有人惹了祸，不过不是我，而是请客的王。那天晚上，我看到那个一直跟在王身边的老头摇着头走出了军营，很多人跟在他后面送行。我零零碎碎听到一些话，像是在数落王的不是。
阿虞躲在马槽里，静静地听他们说完。一直等到人都散去。她拍着我的头告诉我，如今天下两位王，一位是我们的王，另一位就是今天看到的小个子男人。王比他英勇，比他年轻，比他聪明，可有一样，王不如他。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的王，心肠不够硬。
我不明白为什么心肠要硬，人的心肠不都是软的吗？变硬了心肠，那还是人吗？
那晚，王的帐子亮了一夜,阿虞在围栏边上靠了一夜。
四
这几个月陆续有将士离开军营，阿虞说，我们的粮食不多了，王在遣散一部分人.阿虞摸着我的头,小声地说,王会不会把我也送走呢?
我蹭着她的手,感受到她不确定的颤抖。
天气不错，我靠着围栏打盹，阿虞跑过来，解下我的缰绳,”千里,今天王要带你出去走走呢。”
我抬头，看见王站在军营外，远远地向我挥手。他憔悴了不少，眼眶下方有淡淡的阴影，下巴冒出泛青的胡茬。
我上前几步，温顺地低下头，他抚摸着我背上的鬃毛，另一只手伸向脸颊红扑扑的阿虞，他说，”阿虞，你也一起吧。”
关外风大，我放缓了步伐，感到身后的阿虞瑟缩了一下，于是王拉着缰绳的手紧了一些，宽大的衣袖环住阿虞单薄的肩膀，像一个不经意的拥抱。
“阿虞，你多大了？”
“回王，今年十六了。”
“十六……该嫁人了吧？”王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要不是跟着我的话……”
“阿虞愿意。”阿虞忽然出声打断王的话，”阿虞的命是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阿虞愿意跟着王，求王……不要把阿虞送走。”
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二十年前，我出生在一个暴君所掌控的天下，二十年后，我从暴君手里夺了天下，解放了我的子民，血洗了我的仇敌，也许有一天，我的鲜血要洒在这片土地上，可是我不后悔。”
“我善兵法骑射，子民尊称我一声王，可我到底没有一个帝王的谋略，这天下也终究不会是我的，可那又怎样？我来过，我奋战过，我深爱过，我不在乎结果。”
王跃下马背，眼神灼灼的盯着阿虞，说，”如今我大势已去，只问你一句，阿虞，你可愿跟着我？”
只听阿虞一字一句的说道，”愿同君赴死。”
五
战场上如同一片血的汪洋，敌人的血，将士的血，混杂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激发了我作为战马的野性，可我却无心恋战，因为我的王，他受伤了。
他的左腹被敌人用剑狠狠刺穿，鲜血濡湿了我的皮毛，王紧紧地攥着缰绳，身体伏在我的背上，”千里，往江边走。”
江水奔腾着，哀嚎着。王慢慢下马，指着江水对岸，”千里，你看，江水那边就是我的故乡，那里有等着我胜仗归来的子民，可惜……我回不去了。”
远处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竟是一个瘦小的士兵，身上套着不合身的盔甲，那士兵走到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头盔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王，阿虞找到你了。”
瘦瘦小小的阿虞，从被遣散将士的行李中偷走一身盔甲，跟着军队一路上了战场，在尸体与鲜血中匍匐，追随着心爱之人的步伐。
“阿虞乖。”王像哄小孩似的拍着阿虞的头，”你把我的剑碰掉了，帮我捡一下好吗？”
阿虞抹了抹眼泪，在地上捡起一把长长的锋利的剑，正要说什么，王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剑刺入心脏。
“红颜剑下死，做鬼亦风流……”王甚至含着一丝笑意，一只手仍握着剑柄，一只手揽着阿虞，”傻阿虞，你总说要伴君千里，可伴君千里，也终须一别啊……”王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还是笑着，”你还小，带着千里活下去，答应我……好吗？”
阿虞泪流满面，”好，我答应你，我会带着千里……好好活下去。”
王闭上曾经写满神气的双眼，手自阿虞的肩头滑落。
六
从江水对岸划过来的小船带着我和阿虞回到了王的故乡，船将靠岸时，沉默了一路的阿虞忽然站起身来，她的指尖颤抖着拉过我的缰绳，她的喉咙沙哑，声音似枯叶般凄凉,她说，王，我们到了，你安息吧。
我引颈嘶鸣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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