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画报姗姗来迟?就因为北京民智之开,庚子事变是个重要的转捩点。无论朝廷还是民间,至此方知非发愤图强不可了。于是,各种新政措施纷纷出台,其中就包括鼓励民间办学与办报。
晚清中国,积极引进西学的,是朝气蓬勃的开埠城市上海,而不是暮气沉沉的帝都北京。新闻事业也不例外,在《点石斋画报》创办近二十年后,1902年6月,北京才有了第一份画报——《启蒙画报》(图1)。此前传教士办的《中西闻见录》(1872年创刊),每期都有若干插图,但那属于科学知识图解,与画报之以图像叙事不可同日而语。
为什么画报姗姗来迟?就因为北京民智之开,庚子事变是个重要的转捩点。无论朝廷还是民间,至此方知非发愤图强不可了。于是,各种新政措施纷纷出台,其中就包括鼓励民间办学与办报。
晚清画报虽说以识字不多的“妇孺”为拟想读者,可真正关注妇女儿童命运的并不多。不仅标榜“为儿童”,而且认真地“写儿童”、“画儿童”的,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读《启蒙画报缘起》(《启蒙画报》第一期,1902年6月23日),明白这是一份“于蒙学为起点”的杂志,其编辑策略有三:一是“孩提脑力,当以图说为入学阶梯,而理显词明,庶能收博物多闻之益”;二是“本报浅说,均用官话,久阅此报,或期风气转移”;三是“参考中西教育课程,约分伦理、地舆、掌故、格致、算术、动植诸学,凡此诸门,胥关蒙养,兹择浅明易晓者,各因其类,分绘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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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描述《启蒙画报》的整体形象,不妨以创刊号上《小英雄歌》的插图为例(图2):墙上挂着火枪,象征着保家卫国;桌上放着地球仪,那是开眼看世界;中间站立着一位“风姿豪迈天骨冲”的“小英雄”,正踌躇满志、意气飞扬,时刻准备建功立业。
先日刊,后月刊,再改半月刊,栏目设计叠经变迁,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追求“博物多闻”,而不是“新闻事件”或“政治立场”。换句话说,办刊人希望读者将其视为“教材”或“准教材”。而将“修身”放在第一位,既符合蒙学堂教学的需要,也因此科最好配合图像。《启蒙画报》第一年1-4册的“伦理”专栏,连载的是“养正小史”——总共103则,大都采自传统蒙书而略加修订,主要是添加若干时代色彩。
传统蒙书本就喜欢讲述故事,且兼及图文,无论是版本繁多的《二十四孝图说》,还是明代的《养正图解》(焦竑)、《蒙养图说》(陶赞廷)和《养蒙图说》(涂时相),都流传甚广,影响极大。可能是考虑到画面的因素,《启蒙画报》主要追摹的是《养蒙图说》。比较《启蒙画报》第一册上的《尼山俎豆》(图3)与《养蒙图说》(图4)第一则《陈设俎豆》,可以看得很清楚。至于文字,二者也颇多沿袭。当然,传统蒙书本就是这个样子,只讲宣传效果,不太考虑著作权的。
讲故事而配插图,这无疑最能吸引儿童阅读;只是《启蒙画报》既然隐含教科书意趣,如何有效地传授知识,让儿童将“学习”作为“游玩”,而不是苦差事,这才是成败的关键。设立地舆、格致、算术、动植物等栏目,用语言夹杂图像的方式,深入浅出地介绍各种专门知识。以《加减除合》为例(图5),描画小孩正月去灯会的热闹场面,文字却是在传授算术知识,读者很可能由图而文,潜移默化中受教育。
据《彭翼仲五十年历史(上编)》(彭翼仲自述、诚厚庵记录),因《京话日报》大受欢迎,彭又接手了“文言体裁,专为开通官智而设”的《中华报》;同时办三份报刊,精力确实不济,于是在1904年底关闭了《启蒙画报》。除了画报制作麻烦且成本较高外(《启蒙画报》采用版刻而非石印,在晚清属于特例),更重要的是,编者更愿意跟“大人”而不是“小孩”对话。开启童蒙,不是不重要,而是“开花结果”十分遥远;而关注当下,直接介入社会改革,当然是《京话日报》和《中华报》更有力了。
可是,努力耕耘者,必有好收获。著名学者陆宗达(1905—1988)及著名报人萨空了(1907-1988)都曾撰文追忆小时候读《启蒙画报》的情境。陆宗达1905年出生于北京,萨空1907年生于四川成都,五岁时随父亲举家迁回北京。若这两位先生的回忆属实,则其阅读《启蒙画报》的时间,大约是在1909至1913年间。一份停办多年的旧杂志,居然依旧是京城儿童接受新知的“课外读物”,这可是个大喜讯。《启蒙画报》的发行数字无法统计,但当年的读者,不是看完就丢,而是将其保存下来,作为反复使用的“启蒙”读物。这与当初编者标榜“参考中西教育课程”,可谓若合符节。作者: 陈平原,本文来自《人物画报》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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