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末以来,有不少学者批评朱熹《卦变图》,认为《周易本义》注文与卷首《卦变图》不合。实际上,这些学者未能认识到朱熹《卦变图》是用二维图表表达多维内容,从而误读了这张图。而一旦正确解读朱熹《卦变图》,将会发现《周易本义》注文与卷首《卦变图》符合若契,毫无相悖之处。
关键词:易学;卦变图;朱熹;周易本义
on the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gua bian tu and the commentaries in zhou yi ben yi
abstract: since the end of the ming dynasty, many scholars had criticized zhu xi's gua bian tu, figures for the transformations between the hexagrams, arranged in the beginning of zhou yi ben yi, original meanings of zhouyi. they held that the gua bian tu was not correlated to the commentaries of zhou yi ben yi. as a matter fact, these scholars did not realize that zhu xi's gua bian tu conveyed multi-dimensional contents by two-dimensional chart, and thus making them misinterpreted the gua bian tu. once we had exactly understood zhu xi's gua bian tu, we could discover the absolute coincidence in connotations between zhou yi ben yi and gua bian tu.
key words: yi studies; gua bian tu; zhu xi; zhou yi ben yi
朱熹(1130-1170)是南宋著名的理学家和易学家,他的《周易本义》一书,立于元、明、清三代官学六百年,在易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然而关于这部书的著作时间、思想、内容等,数百年来存在多方面争论,大凡明末清初儒道之辨,清代中期汉宋之争,以及流行于当今学界的象数义理之判等,都无不以《周易本义》为争论话题。其中《本义》卷首九图是否为朱熹手订,是《周易本义》论争的焦点。清代中期,朱学大家王懋竑明确宣称九图非朱子手订,此后大多数朱熹研究者的观点都与王氏相同或接近,但是仍有不少精研象数的学者认识到,卷首九图与朱熹易学思想特别是其晚年易学思想是一致的,不能排除朱熹手订九图的可能性。(例如刘大钧先生《周易概论》(齐鲁书社1986年5月版第187页),束景南先生《朱熹作〈周易本义〉、〈易九图〉、〈筮仪〉真伪考》(见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12月出版《朱熹佚文辑考》第636页),王铁先生《〈周易本义〉校点说明》(见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12月出版《朱子全书》第一卷第7页)等。)
《周易本义》卷首九图之第九图为《卦变图》,明末以来,顾炎武、胡渭、毛奇龄、王懋竑、白寿彝等学者认为,这张图存在理论问题,朱熹早已放弃,因此《周易本义》注文没有采用这张图作为理论基础。然而,仔细研究朱熹《卦变图》,发现该图用二维图表表达着多维卦变关系,当我们用网图恢复多维关系后,即可对之有一完整理解,从而得到这样的结论:《周易本义》注文与卷首《卦变图》符合若契,应当是朱熹亲手所订。
一、黄宗羲、胡渭、毛奇龄、王懋竑、白寿彝等人的“《本义》注文与卷首《卦变图》不合”之论
顾炎武(1613-1682)在他的《日知录》里写道:“卦变之说不始于孔子,周公系损之六三已言之矣,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是六子之变皆出于乾坤,无所谓自复、姤、临、遁而来者。当从《程传》。”(卷一,第94-95页)[1]这是从考据角度否定朱熹卦变说,尚不构成对朱熹《卦变图》的严重冲击。顾炎武之后,有几位学者从象数学角度攻击朱熹《卦变图》,遂使该说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黄宗羲(1610-1695)著《易学象数论》,认为由卦之“反对”足以解释《彖传》“往来倚伏之理”,不必另立卦变说。例如,他认为,反观大畜卦,其上九爻就变成无妄卦的初九爻,此爻自上而来下,成为内卦(震)之主,这就是无妄卦《彖传》“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的来历;反观无妄卦,其初九爻变成大畜卦上九爻,此爻自下而至上,这就是大畜卦《彖传》“刚上而尚贤”的来历;不用卦变说,《彖传》一样可以解释得通。他批评朱熹《卦变图》说:
朱子虽为此图,亦自知其决不可用,所释十九卦彖辞,尽舍主变之卦,以两爻相比者互换为变。讼则自遁(二三相换),泰则自归妹(三四相换),否则自渐(三四相换),随则自困(初二相换)、自噬嗑(五上相换)、自未济(初与二,五与上相换),蛊则自贲(初二相换)、自井(五上相换)、自既济(初与二、五与上相换),无妄则自讼(初二相换),大畜则自需(五上相换),咸则自旅(五上相换),恒则自丰(初二相换),晋则自观(四五相换),睽则自离(二三相换)、自中孚(四五相换)、自家人(二与三,四与五相换),蹇则自小过(四五相换),解则自升、升则自解(皆三四相换),鼎则自巽(四五相换),渐则自涣(二三相换)、自旅(四五相换),涣则自渐(二三相换),凡十九卦而主变者二十有七,或来自一卦,或来自两卦三卦,多寡不伦,无义例。就以其法推之,此十九卦中,朱子所举者亦有未尽。讼之自无妄(初二相换)、自巽(三四相换),随之自既济(三四相换)……复得二十九卦,而兼之者不与焉。此二十九卦者以为有用乎?则为彖辞之所不及;以为无用乎?不应同一卦变,在一卦中其可以附会彖辞者从而取之,其不可以附会彖辞者从而置之。朱子云“某之说却觉得有自然气象”者安在也?……宜乎其说之不能归一也。(卷二)[2]
黄氏认为《本义》注文谈到卦变,都是用“两爻互换”,没有采用卷首《卦变图》的“凡一阴一阳之卦皆自复、姤而来”之类的规则,实际上这是用他自己的“反对”说来理解《本义》注文。基于此种理解,他认为《本义》注文与卷首《卦变图》“其说不能归一”。
胡渭(1633-1714)附和黄宗羲对朱熹《卦变图》的批评,说:“反对者经之所有,相生者经之所无也。……甚矣!此图(按,指《六十四卦相生图》)之为赘疣也。”(卷九)[3]又说:
邵子言“重卦不易者八,反复者二十八,以三十六变而为六十四”,卦变之义,数言尽之矣。据此以释《彖传》,亦足矣。李挺之《相生图》已伤烦碎,况朱子之所定乎?黎洲一一指擿,无微不彰……朱子欲以卦变附先天之后,当仍用李氏反对图,犹不失希夷本指。今乃据《相生图》以更定,其法烦碎甚于李氏,而及其释经也,则又舍反对之卦而泛泛焉以两爻相比者互换为变,往来上下,讫无定法,亦安用此图为也?(同上)
认为朱熹知道自己的《卦变图》“烦碎甚于李氏”,故“及其释经也,则又舍反对之卦而泛泛焉以两爻相比者互换为变”,意思说《本义》注文没有把《卦变图》作为理论基础。
清初批评朱熹易学的人物当中,毛奇龄(1623-1716)也很有名。他和黄宗羲、胡渭一样不欣赏朱熹的《卦变图》,而立论角度则稍显不同。毛奇龄著《仲氏易》、《推易始末》,提出“推易说”。该说认为,文王、周公从聚阴聚阳之卦(如乾、坤、复、姤、临、观、泰、否、夬、剥)开始,“从而分移之”,移阳于阴,移阴于阳,推出其它诸卦,观其来龙去脉而立定卦名、系彖辞爻辞。毛氏认为“文周为《易》属辞比旨专在乎此”(卷一)[4],因此他著《仲氏易》、《推易始末》都以发明“推易”为宗旨。“推易说”的“由聚而散”生卦规则与朱熹《卦变图》“只一爻互换转移”生卦规则旨趣不尽相同,因此毛氏批评朱熹《卦变图》说:
一阴一阳即五阴五阳,二阴二阳即四阴四阳,犹是此卦,而两下分属,终属不合。若三阴三阳竟可以泰否截然两分,如蛊、井、既济、贲、归妹、节、损九卦自当属泰,若属否则离位矣。噬嗑、随、益、涣、困、未济、渐、旅、咸九卦自当属否,若属泰则脱胚胎矣。而彼此溷列,青黄糅杂,所谓宜合不合,宜分不分者,此文公所以既为此图而每卦所注仍不用也。(同上,卷三)
认为朱熹《卦变图》“一阴一阳之卦”与“五阴五阳之卦”重出,“二阴二阳之卦”与“四阴四阳之卦”重出,且“宜合不合”,“宜分不分”,数理不通。又说:
《本义》凡一十九卦,惟讼、晋二卦与图相同,而余即多立变法,全与图异。(同上,卷一)
也认为《本义》注文没有采用《卦变图》作理论基础。
无论动机如何,黄宗羲、毛奇龄之批评朱熹《卦变图》,都是有破有立,堪称操戈入室之论,因而极具杀伤力。到清代中期,王懋竑站在维护朱熹正统地位的立场,试图为朱熹开脱,但他对象数学缺乏深入研究,不能正面反驳众人的诘难,于是别出心裁,否认卷首九图为朱熹作。他在《(朱子)年谱考异》卷二中断然指出:“《易本义》九图,非朱子之作也,后人之以《易学启蒙》依仿为之,又杂以己意,而尽失其本指者也。……九图之不合于《本义》、《启蒙》者多矣。”(第337页)[5]其中“不合”的表现之一就是:
《卦变图》,《启蒙》详之,盖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卦,《彖传》卦变,偶举十九卦以为说尔。今图卦变,皆自复、姤、临、遁等十二辟卦而来,以《本义》考之,惟讼、晋二卦为合,余十七卦,则皆不合,其为谬妄尤为显然,必非朱子之旧明矣。(同上,第339页)
王懋竑完全接受了反对派的“《本义》注文与《卦变图》不合”之说,这无异于投降之举。至此,批评朱熹和回护朱熹的学者,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本义》注文与《卦变图》不合”作为证据,来否定《本义》卷首九图与朱熹的关系。上一世纪30年代,白寿彝先生作《〈周易本义〉考》,对王氏的“《本义》注文与《卦变图》不合”作了详细疏证,抄录如下:
“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启蒙·考变占》中之图固如此,《本义》卷七也说过类似的话。今《卦变图》以卦变皆自复、姤、临、遁等卦来,此不合《本义》本书者一。而:(1)《本义》释讼卦说:“且于卦变,自遁而来。”今图亦以讼自遁而来。(2)《本义》释随卦说:“以卦变言之,本自困卦,九来居初;又自噬嗑,九来居五;而自未济来者,兼此二变。”今图则以随自否、泰而来。(3)《本义》释蛊卦说:“谓卦变自贲来者,初上二下;自井来者,五上二下;自既济来者,兼之。”今图则此蛊自否、泰而来。(4)、(5)、(6)《本义》释临卦“至八月有凶”,说:“八月,谓自复卦一阳之月,至于遁卦二阴之月,阴长阳遁之时也。或曰:八月,谓夏正八月,于卦为观,亦临之反对也。”此谓临可变为复、遁或观,也可说复、遁、观于卦变上,自临而来。今图亦以观自临而来,而以复自剥而来,遁自大壮而来。(7)《本义》释贲卦说:“卦自损来者,柔自三来而文二,刚自二上而文三;自既济而来者,柔自上来而文五,刚自五上而文上。”今图则贲自泰、否而来。(8)《本义》释《无妄》说:“为卦自讼而变,九自二来而居于初。”今图则以无妄自遁、大壮而来。(9)《本义》释大畜说:“以卦变言,此卦自需而来,九自五而上。”今图则以大畜自遁、大壮而来。(10)、(11)、(12)《本义》于颐、咸、恒之卦变未加说明。今图以颐卦自临、观而来,咸、恒自否、泰而来。(13)《本义》释晋卦说:“又其变自观而来。”今图以晋自观、临而来。(14)《本义》释睽说:“以卦变言之,则自离来者,柔进居三;自中孚来者,柔进居五;自家人来者,兼之。”今图以睽自遁、大壮来。(15)《本义》释蹇说:“又卦自小过而来。”今图以蹇自临、观来。(16)《本义》释解说:“且其卦自升来。”今图以解自临、观来。(17)《本义》释升说:“卦自解来。”今图以升自临、观来。(18)《本义》释鼎说:“卦自巽来。”今图鼎自遁、大壮来。(19)《本义》释涣说:“其变则本自渐卦。”今图以涣自泰、否来。这十九卦,除了讼、晋、观三卦,今图与《本义》合,颐、咸、恒之卦变无明文见于《本义》者外,余皆不合。王懋竑所谓有“惟讼、晋二卦为合,余十七卦皆不合”,大致属实。此《卦变图》不合《本义》者二。《卦变图》如系朱熹原作,决不能使一冠于全书卷首的提挈纲要之图,和本书间有这样大的歧异。(第417-419页)[6]
黄宗羲和毛奇龄都是研究象数学的大家,在象数学领域各有创新思想,按理,他们的意见应当是可以成立的。王懋竑《朱子年谱》及《考异》以如实呈现朱熹事迹和学术思想原貌著称于世,按理,他的意见应当是可以信赖的。遗憾的是,诸人众口一词的重要论点——“《本义》注文与《卦变图》不合”却不是事实,基本上属于误读。由于白寿彝先生的疏正非常详尽地阐明了“《本义》注文与《卦变图》不合”之说,故下节将以白氏之疏证为标靶,辩论《卦变图》与《本义》注文的关系。
二、论《本义》注文与卷首《卦变图》之符合若契
白寿彝先生指出,《本义》注文与《卦变图》存在两项“不合”。第一项不合,是《本义》注文曾提到“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卦”,这说法与《易学启蒙》合,而与《卦变图》说诸卦皆自复、姤、临、遁等卦来不合。这个观点,其实是混淆了《易学启蒙》的《变占图》与《本义》的《卦变图》,应首先予以澄清。(关于这一问题,余敦康、萧汉明等先生已有论述,余文见刘大钧先生主编《象数易学研究》第三辑之《朱熹〈周易本义〉、〈易学启蒙〉象数之学述评》(巴蜀书社2003年3月出版),萧文见林忠军先生主编、萧汉明先生所著《〈周易本义〉导读》一书(齐鲁书社2003年10月出版)之导读部分。)
我们把《本义》的《卦变图》与《易学启蒙》的《变占图》作一番比较,就会发现二者根本不同。首先,两图的目的与作用不同。前者是为了解说《彖传》“刚柔上下”、“大小往来”之义,后者是对乾卦之“用九”,坤卦之“用六”的展开;前者用以解决“成卦之由”亦即某卦从何而来的问题,后者用以解决“变占之法”亦即占得一卦后应查看哪一爻爻辞的问题。其次,两图的规则和结构不同。《卦变图》的规则是“只一爻互换转移”,其图的结构,是把乾坤以外的六十二卦按“一阴一阳”、“二阴二阳”、“三阴三阳”、“四阴四阳”、“五阴五阳”分成五组,每组中各卦的阴爻、阳爻数皆相等,每卦出现两次。《变占图》的规则是“渐次爻变”,其图的结构,是先分成三十二大组,每大组六十四卦,又各按“无爻变”、“一个爻变”、“二个爻变”、“三个爻变”、“四个爻变”、“五个爻变”、“六爻全变”将每大组分成七小组,小组内各卦的阴爻阳爻数不必相同,每卦出现三十二次。《变占图》最应注意的特点,是每小组中各卦的阴阳爻数不一定相等,例如,姤卦第二小组有五卦,都由姤卦“一个爻变”而得,即姤卦初六变得乾卦,九二变得遁卦,九三变得讼卦,九四变得巽卦,九五变得鼎卦,上九变得大过卦。其中乾卦是六爻皆阳,其余各卦四阳二阴,各卦阴爻阳爻数不相同。其它各组的情况与此类似。从作用、目的、卦图规则、卦图结构等几个方面来看,两图显然不可混为一谈。
朱熹从未混同两图,他的门人弟子也清楚两图的分别。例如,黄士毅类次朱熹语录,编《朱子语类》,把讨论《卦变图》的语录归入“卦体卦变”类目下,讨论《变占图》的语录归入“卜筮”类目下,区分得就很清楚。“卦体卦变”类目在《朱子语类》卷六十七,其中有这样的语录:
伊川不取卦变之说。至“柔来而文刚”,“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诸处皆牵强说了。王辅嗣卦变,又变得不自然。某之说却觉得有自然气象,只是换了一爻。(第1666页)[7]
卦有两样生:有从两仪四象加倍生来底;有卦中互换,自生一卦底。互换成卦,不过换两爻。(同上)
文中“只是换了一爻”,“不过换两爻”,都是指相邻阴阳二爻互换位置。“卦有两样生”,表明《卦变图》讲的是“成卦之由”。“卜筮”类目在《朱子语类》卷六十六,有这样的语录:
贞是事之始,悔是事之终;贞是事之主,悔是事之客;贞是在我底,悔是应人底。三爻变,则所主不一,以二卦《彖辞》占,而以本卦为贞,变卦为悔。六爻俱不变,则占本卦《彖辞》,而以内卦为贞,外卦为悔。凡三爻变者有二十卦,前十卦为贞,后十卦为悔。后十卦是变尽了,又反来。有图,见《启蒙》。(同上,第1637页)
文中“图”即《易学启蒙》中的变占图,贞、悔、外、内、本卦、变卦等术语,均见《启蒙·考变占》,这段语录讲的是“变占之法”。《本义》讲解“成卦之由”,主要集中在彖辞注文和《彖传》注文中,讲解“变占之法”,主要集中于《系辞传》注文。《系辞上传》第九章注云:“谓已成六爻,而视其爻之变与不变以为动静,则一卦可变而为六十四卦以定吉凶,凡四千九十六卦也。”(第146页)[8]讲的是《变占图》的“变占之法”,而非《卦变图》的“成卦之由”。白先生用《系辞上传》讲“变占之法”的注文否定卷首《卦变图》讲“成卦之由”的图式,显然混淆了《变占图》与《卦变图》,是不能成立的。
白先生指出的第二项不合,是认为《本义》解释讼卦、随卦等十九卦之彖辞、《彖传》没有使用《卦变图》的理论。笔者要指出,这个由黄宗羲、毛奇龄、王懋竑等人前后相沿的看法,其实是一个误读。误读的原因,是不知道朱熹《卦变图》乃是用二维图表表达多维内容。
《本义》卷首所载《卦变图》如下:(从略)
该图特点有五:第一,“只一爻互换转移”。即从下至上,从左至右,相邻两卦总是交换一对阴阳爻。第二,囊括了一爻互换转移的所有可能。六十四卦中阴爻与阳爻毗邻的情况甚多,每对毗邻的阴阳两爻交换位置都能使所在卦变为另一卦,朱熹《卦变图》将之囊括无遗。第三,自下至上、自左至右为某卦生某卦次序,此序不能倒转。例如恒卦为三阴三阳之卦,见于“自泰卦而来”一组卦图,亦见于“自否卦而来”一组卦图。由“自泰卦而来”一组观之,位于恒卦左方者为丰卦,故恒自丰来(丰卦初九上升为九二);由“自否卦而来”一组观之,位于恒卦左方者为井卦,故恒自井来(井卦六四上升为六五);两种可能性是对等的,故恒卦既可以来自丰卦,也可以来自井卦。至于具体来自哪一卦,要根据《彖传》确定。如果《彖传》说“刚上柔下”,则自丰卦来;如果《彖传》说“刚下柔上”,则自井卦来。由于《彖传》曰:“刚上而柔下。”于是《本义》注曰:“以卦变言刚上柔下之义,曰恒自丰来,刚上居二,柔下居初也。”(同上,第99页)又例如,蛊卦也是三阴三阳之卦,既可由贲、井卦来,也可由旅卦来,由于《彖传》曰:“刚上而柔下。”故《本义》注曰:“刚上柔下,谓卦变自贲来者,初上二下;自井来者,五上上下;自既济来者兼之。”(同上,第28页)第四,接续相生。例如,从根本上说,一阳之卦皆从复、剥二卦变来,然具体而论,则师卦自复卦或谦卦来,谦卦自师卦或豫卦来,豫卦自谦卦或比卦来,比卦自豫卦或剥卦来,师、谦、豫、比诸卦并不是直接来自复、剥二卦。第五,用二维图表表达多维关系。图中与“恒、井、蛊”相邻的不是它左边的“益”,而是“丰、既济、贲”,依此类推,“咸、旅”与“困、未济”,“益、噬嗑、随”与“涣、未济、困”,“损、节”与“贲、既济”,“革、离”与“兑、睽”,“大过、鼎”与“革、离”,“蒙、坎”与“艮、蹇”,“颐、屯”与“蒙、坎”等等,本来都是相邻关系。这是因为,卦变关系是多维的,用二维图表来表达,显得比较困难,于是不得不把原本是相邻关系的两列卦拆散开来。如果改用网图,则不但能够表达出所有的相邻关系,且比二维表更显清晰。仅以“三阴三阳之卦皆自否泰而来”卦图为例,转换成网图如下:
凡三阴三阳之卦各二十,皆自泰、否而来:
图中自下而上为生卦方向,连线为生卦关系,实线表示只有一对毗邻阴阳爻交换位置而生另一卦的生卦关系,虚线表示有两对或两对以上毗邻阴阳爻交换位置而生另一卦的生卦关系。(《朱文公易说》卷二十二《答王遇》:“卦变独于《彖传》之词有用,然旧图亦未备,尝修定。今写去,可就空处填画卦爻。而以《彖传》考之,则卦所从来,皆可见矣。然其间亦有一卦从数卦而来者,须细考之,可以见《易》中象数,无所不通。不当如今人之拘滞也。”网图中,既济卦可自七卦来。)“泰卦组”一图,阳爻皆呈上行趋势,阴爻皆呈下行趋势,为“刚上柔下”者;“否卦组”一图,阴爻皆呈上行趋势,阳爻皆呈下行趋势,为“刚下柔上”者。“一阴一阳之卦”、“二阴二阳之卦”、“四阴四阳之卦”、“五阴五阳之卦”卦变表都可以转换成这种网图,此处略。
《本义》彖辞和《彖传》注文涉及十九卦卦变,其中泰、否、蛊、随、噬嗑、贲、咸、恒、渐、涣十卦为三阴三阳之卦。三阴三阳之卦中,由“刚上柔下”变来者为:
否卦。彖辞有“大往小来”,注云:“自渐卦而来,则九往居四,六来居三也。”(同上,第20页)
蛊卦。《彖传》“刚上而柔下……”注云:“以卦体释卦名义。”(同上,第93页)彖辞注云:“或曰,刚上柔下,谓卦变自贲来者,初上二下;自井来者,五上上下;自既济来者兼之,亦刚上而柔下,皆所以为蛊也。”(同上,第28页)
贲卦。《彖传》“柔来而文刚……”注云:“以卦变释卦辞。”(同上,第95页)彖辞注云:“卦自损来者,柔自三来而文二,刚自二上而文三。自既济来者,柔自上来而文五,刚自五上而文上。”(同上,第33页)
恒卦。《彖传》“刚上而柔下……”注云:“或以卦变言刚上柔下之义,曰恒自丰来,刚上居二,柔下居初也。亦通。”(同上,第99页)
渐卦。《彖传》“进得位,往有功也。进以正,可以正邦也”注云:“以卦变释利贞之意。盖此卦之变,自涣而来,九进居三;旅而来,九进居五。皆为得位之正。”(同上,第105页)
这些卦,应查看《卦变图》之“泰卦组”网图,看其由何卦变来。查“泰卦组”网图:否卦自渐卦来,蛊卦自贲卦、井卦、既济卦来,贲卦自既济、损卦、节卦来,恒卦自丰卦来,渐卦自旅卦、涣卦、未济卦来。显然,上述《本义》注文所言卦变,都在《卦变图》范围内。
三阴三阳之卦中,由“刚下柔上”变来者为:
泰卦。彖辞有“小往大来”,注云:“自归妹来,则六往居四,九来居三也。”(同上,第18页)
随卦。《彖传》“刚来而下柔……”注云:“以卦变释卦名义。”(同上,第93页)彖辞注云:“以卦变言之,本自困卦九来居初,又自噬嗑九来居五,而自未济来者兼此二变,皆刚来随柔之义。”(同上,第26页)
噬嗑卦。《彖传》“噬嗑而亨,刚柔分……”注云:“以卦变释卦辞。”(同上,第94页)彖辞注云:“本自益卦,六四之柔上行,以至于五,而得其中。”(同上,第31页)
咸卦。《彖传》“柔上而刚下……”注云:“或以卦变言柔上刚下之义,曰咸自旅来,柔上居六,刚下居五也,亦通。”(同上,第99页)
涣卦。《彖传》“刚来而不穷,柔得位乎外而上同”注云:“以卦变释卦辞。”(同上,第107页)彖辞注云:“其变本自渐卦,九来居二而得中,六往居三得九之位。”(同上,第80页)
这些卦,应查看《卦变图》之“否卦组”网图,看其由何卦变来。查“否卦组”网图:泰卦自归妹卦来,随卦自困卦、噬嗑卦、未济卦来,噬嗑卦自益卦、未济卦、涣卦来,咸卦自旅卦来,涣卦自渐卦来。上述《本义》注文所言卦变,都在《卦变图》范围内。
因此,转换为网图后,可以清楚地看到,《本义》注文并不像白寿彝先生疏证的那样“与《卦变图》不合”,而是符合若契。
白寿彝先生的疏证中,还隐藏着一项“不合”,即以为《卦变图》诸卦皆直接由乾、坤、复、姤、临、遁、泰、否、大壮、观、夬、剥变来,而《本义》注文则否。白氏之说,是仅就《卦变图》“凡一阴一阳之卦皆自复、姤而来”,“凡二阴二阳之卦皆自临、遁而来”,“三阴三阳之卦皆自泰、否而来”,“四阴四阳之卦皆自大壮、观而来”,“五阴五阳之卦皆自剥、夬而来”等语的字面意思理解《卦变图》,而未曾深考《卦变图》“接续相生”之义。从网图可以看出,每组卦确有一最初根原(如“泰卦组”之泰卦,“否卦组”之否卦),但中间诸卦,却不是由根原卦直接生得,而要通过接续相生得到。
综上所述,《本义》注文与卷首《卦变图》原本是符合若契的,黄宗羲、胡渭、毛奇龄、王懋竑、白寿彝认为两者不合的说法,是由于对《卦变图》的误读。第一项误读,是混淆《卦变图》与《变占图》;第二项误读,是不知《卦变图》用二维图表表达多维关系;第三项误读,是不知《卦变图》接续相生之义。这些误读,实属象数学研究中不应有的基础性错误,是应当予以澄清的。
另有文献可以佐证朱熹与《周易本义》卷首九图的关系,例如陈淳《北溪大全集》卷二十二有《答廖师子晦》第三书,该书写道:
某特蒙惠《易本义》及卦图。大学议论甚荷诲督不弃,铭佩何已。某向者庚申春首自考亭传《本义》来,前列诸图,如《伏羲八卦方位》,乾一在左方之上,兑二次之,离三又次之,而震四居其下,巽五居右方之上,坎六次之,艮七又次之,而坤八卦其下,与今所刊《本义》同,但其中无“太极”字。《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左自乾一至震四,右自巽五至坤八,亦依前八卦方位,而正南之中注“夏至午中”,正北之中注“冬至子中”,正东之中注“春分卯中”,正西之中注“秋分酉中”,外无六十四卦卦名,而内为方图,与《启蒙》合同。窃谓此为定本,更不可易。……若今所刊《本义》六十四卦方位,以乾一八卦居东南,兑二八卦居正东,又蹉退了,不合自然之位。且以复居北之初隅,姤居南之初隅,则是十一月节气便为冬至,而五月节气便为夏至矣。又无方布,与图后说不相应为误,无疑书坊所货《六经图》有《先天象图》,位次恰如此,注出康节,未必果康节,胡本其出此欤?后别换一版者,位次却是,而亦少有未当,如其中方布无卦名,亦可以证圆布之不必注卦名。其八卦界处须有小竖画以别之,又须注“乾一”、“兑二”等字于本位之中,及“冬至子中”等语于本方之中,一如《启蒙》乃善。[9]
陈淳字安卿,福建漳州(临漳)人,生于南宋绍兴二十三年(1153),卒于南宋宁宗嘉定十年(1217)。在朱熹守临漳时(1190—1191)始来问学,为学善于从本原处下功夫,得到朱熹赞赏,数语以“南来吾道喜得陈淳”。陈淳在易学上深有造诣,朱彝尊《经义考》列为朱熹传《易》弟子之一。朱熹去世后,廖德明(字子晦)刊刻《周易本义》,将板样寄送陈淳校订,陈淳提出校订意见,故有此信之作。信中对《周易本义》卷首易图有相当详细的描述,是考证《周易本义》卷首九图的最珍贵文献,其中最可注意者,是“某向者庚申春首自考亭传《本义》来前列诸图”一句话。盖庆元己未(1199)十一月中旬,陈淳和他的岳丈李唐咨来考亭问学,流连三个月,庚申年正月初五,二人返乡,暮春三月初九日朱熹去世。所谓“庚申春首自考亭传《本义》来”,说明陈淳此番问学,曾顺便抄录《周易本义》携归。所谓“前列诸图”,说明他抄录的《周易本义》卷首列有数幅图式。这说明,朱熹在去世前两月曾将《周易本义》稿本传授给陈淳,而在这堪称《周易本义》最后稿的卷首,就有易图数幅。廖德明把板样寄送陈淳校对,当是由于陈淳手里有可靠传本的缘故。
朱熹晚年亲订九图,不但可理解为其《易》学中之占学方法和“先天学为易学纲领”思想的自然延伸,还可理解为其晚年思考太极本体所留下的“立象尽意”之作。卷首九图与朱熹晚年理学思想特别是其本体论、方法论的关系,尚有待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1] 黄汝成.日知录集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 黄宗炎.易学象数论[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 胡渭.易图明辨[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 毛奇龄.推易始末[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 王懋竑.朱熹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1998.
[6] 白寿彝.《周易本义》考[a].黄寿祺,张善文.周易研究论文集:第三辑[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7] 黎靖德.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94.
[8] 苏勇.《周易本义》校注[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9] 陈淳.北溪大全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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