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后期诸王中,周宣王在位时间最长,达四十六年,期间颇有政治作为,历史评价较高,号称宣王中兴,与厉王、幽王等形成鲜明对比《史记》卷四《周本纪》云:“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PI44)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周宣王去世十一年后,西周即灭亡,中兴如昙花一现。西周灭亡的直接原因固然源于宣王的继承者周幽王,但与周宣王时期一直未得到改观的地缘环境和未有效解决的军事威胁也有很大联系。我们认为《小雅?六月》所写周军战胜后的燕礼正是西周后期严重外患的反映。周宣王时期外患有所缓解,但始终未能解除王室统治核心地区西北方向的军事威胁,为后来西周的灭亡埋下严重隐患。
周宣王承厉王而立,即位之初边疆形势依旧严峻“厉王之末,天下大坏,明其四夷俱侵”,多有征伐之事。此诗写周宣王时期北伐獵狁之事,古今无异议。诗歌末章云:“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此为吉甫率领周军战胜后所受燕礼,因而郑玄云:“吉甫既伐玁狁而归,天子以燕礼乐之,则欢喜矣,又多受赏赐也。”孔颖达也认为‘‘吉甫逐出獵狁,远出中国,有功而归。王以燕礼乐之,则欢喜既多,受赏赐之福也。王所以燕赐之者,以其来归自镐,其处迥远,我吉甫之行,曰月长久矣,故今王饮之酒,进其宿。在家诸同志之友与俱饮,以尽其欢。又加之以炰鳖脍鲤珍美之馔,燕赐厚矣。……郑以诸友侍之,为尊崇之意,其义胜进,故易传也。言加珍美之馔者,以燕礼其牲狗,天子之燕不过有牢牲,鱼鳖非常膳,故云加之”。
燕礼是姬周天子诸侯与群臣宴饮之礼《小雅?六月》中的燕礼主要是酬报吉甫战胜之功。郑玄认为‘‘若卿大夫有勤劳之功,与群臣燕饮以乐之”。《礼仪?燕义》载:“臣下竭力尽能以立功于国,君必报之以爵禄,故臣下皆务竭力尽能以立功,是以国安而君宁。……此君臣上下之大义也。故曰:‘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M]_-_《小雅?六月》云:“饮御诸友,炰鳖脍鲤。”孔颖达认为“天子之燕不过有牢牲,鱼鳖非常膳,故云加之”(-。这说明吉甫所受燕礼之丰厚。吉甫受此非常之赏,盖有领军击退玁狁这一非常之功。然而对于獵狁,文献中只有零散的记载,参照后世匈奴、突厥、蒙古等民族的习性,獵狁容易被误解为一个僻处漠北、逐水草而居、骑马作战的游牧民族。我们认为西周晚期的玁狁并非漠北骑马作战的纯游牧民族。獵狁实际上临近西周统治核心地区,以战车为主要装备,有着较高的组织和技术水平,因而对西周构成严重的军事威胁。
二、儼狁非“游牧民族”及作战方式考
獵狁之名,见于《诗经》中《六月》、《采芑》《采薇》等篇。虢季子白盘、兮甲盘、不其簋、多友鼎铭文中也出现“玁狁”之称,具体如下面图表所不。
《诗经》和金文中频繁出现的獵狁均与西周晚期的战争相联系,这本身就说明獵狁具有相当强大的实力,是周人的劲敌。这些零散的材料提及儼狁者仅有寥寥数语,据此我们很难对儼狁有一个全面的认识。但獵狁的一些基本特征我们还是可以通过这些线索推断出来。其中一则值得注意的材料是多友鼎铭文关于西周军队追击獵狁并缴获大量装备的记载“唯十月,用獵狁方兴,广伐京师……多友西追,甲申之辰,搏于邾……俘戎车百乘一十又七乘,衣复笋人俘。或又搏于龚,折首卅又六人,执讯二人,俘车十乘’。《史记?周本纪》载武王伐纣时出动战车不过三百乘“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_。春秋前期城濮之战(前632),晋国出动战车七百乘;崤之战(前627),秦国出动战车三百乘。而西周晚期多友率领的西周军队在一次追击战斗中俘获獵狁战车多达一百一十七乘之多。这说明獵狁以战车为主要作战装备,因而运动速度不快,导致被周军追上并缴获大量战车。
西周军队以战车为主要作战装备,日行三十里左右。《小雅?六月》云:“我服既成,于三十里。”孔颖达认为“此述宣王之征,是师行之事。美事明得礼,故诸军法皆以三十里为限《汉书?律历志》计武王之行亦准此也”wP635)。顾炎武因此称春秋之前的战车编队为‘‘节制之师”,“古制一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随车而动,如足之腓也。步乘相资,短长相卫,行止相扶,此所以为节制之师也”H(P150-151)。
然而在西周军队这样低速的追击下,先行的獵狁军队依旧屡被周军追上并发生交战,如不其簋铭文云“獵狁广伐西俞,王令我羞追于西。余来归献禽,余命汝御追于。汝以我车宕伐獵狁于高陵,汝多折首执讯”;多友鼎铭文云‘‘多友西追,甲申之辰,搏于邾,多友有折首执讯,凡以公交车折首二百又□又五人,执讯廿又三人,俘戎车百乘一十又七乘,衣复笋人俘。或又搏于龚,折首卅又六人,执讯二人,俘车十乘,从至。追搏于世,多友或有折首执讯,乃追,至于杨冢,公交车折首百又十又五人,执讯三人,唯俘车不克,衣以焚,唯马,复夺京师之俘”。这说明獵狁军队也同西周一样,以战车为主要作战装备,因而机动性不强,运动速度不快,归途耗时较长,不能轻易摆脱周军的追击。
受战国之后农耕政权和游牧政权长期对峙的影响,獵狁容易被认为是一个类似匈奴、突厥、蒙古的骑马作战的游牧民族。如果獵狁是骑马作战的游牧民族,骑兵运动速度远快于战车,以战车为主的西周军队不大可能屡次追击獵狁得手。实际上獵狁军队以战车为主要作战装备,而驾乘战车作战需要较为先进的技术和复杂的战术,如吴国直到春秋末期才由晋国习得车战之术“巫臣请使于吴,晋侯许之。吴子寿梦说之。乃通吴于晋,以两之一卒适吴,舍偏两之一焉。与其射御,教吴乘车,教之战陈,教之叛楚”7(P728-729)。儼狁军队大量使用战车,应该有着较高的组织和技术水平,不是骑马作战的纯游牧民族。可以佐证的是之后匈奴、东胡等游牧民族均以骑兵为主,但并无大规模使用战车的记载。
考古发现表明新石器时代我国原始种植业、采猎业和畜牧业结合在一起,呈现出原始“综合经济”形态。到青铜时代,适宜种植业发展的地区逐步形成灌溉农业,而适宜畜牧业发展的地区则逐步形成畜牧业,从而实现了第一次社会大分工,但两者界限在很长时间里并不迥然分明。例如西周以种植业为主,但畜牧业也很发达,因而调礼?夏官》载有驭夫(乘调六种之马)、校人(掌王马之政)、趣马(掌赞正良马、齐其饮食)、巫马(掌养疾马而乘治)、牧师(掌牧地)、圉师(掌教圉人养马)、圉人(掌养马刍牧之事)等与马政相关的官员。以发达的种植业、畜牧业为基础,西周方能建立起一支需要大量战马、耗费大量材料、有着先进技术和复杂战术的战车军队。直到公元前四世纪左右,我国北方边境游牧经济才代替农耕经济占据主导地位。例如公元前四世纪末赵武灵王行胡服骑射,认为赵国“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此时北方三胡(林胡,楼烦,东胡)均以骑射为主要作战方式,游牧经济已经占据主导地位。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周宣王即位之初(公元前九世纪末),獵狁以战车为主要作战装备,以车战为主要作战方式。驾乘战车作战需要较为先进的技术和复杂的战术,单纯的游牧经济难以支撑起规模庞大的战车军队。獵狁不是骑马作战的纯游牧民族,其经济基础当与周人相似,是种植业、采猎业和畜牧业结合在一起的早期“综合经济”,因而能够建立起一支可与周人抗衡的战车军队。
三、獵狁主要活动范围考察
参照后世匈奴、突厥、蒙古等游牧民族的活动范围,獵狁的地理空间容易被归为漠北。如前所述,獵狁以战车为主要装备,不是骑马作战的纯游牧民族,因而不具备后世游牧民族大范围、远距离、高速度的机动能力。我们由此可以推断獵狁主要活动范围实际上距西周统治核心地区不远。否则遥远的地理阻隔会极大降低西周与獵狁之间发生大规模车战的可能。周宣王时期西周与獵狁战争不断,先秦古籍和金文中出现不少地名,通过对这些地名的考察,我们可以大致确定当时獵狁的主要活动范围。
首先是京师。多友鼎铭文记载了西周与獵狁之间一次较大规模的战争,其中六次提到“京师”这一地名“唯十月,用獵狁方兴,广伐京师,告追于王,命武公:遣乃元士,羞追于京师。武公命多友率公交车羞追于京师……(多友)复夺京师之俘……汝既静京师……汝静京师”。由多友鼎铭文可知“京师”距离獵狁不远,因而战争爆发不久便遭到獵狁攻击。与此同时“京师”一地对西周较为重要,因而铭文中先后六次出现。此外克钟铭文也提到“京师’,“唯十又六年九月初吉庚寅,王在周康宫。王呼士智召克。王亲令克通泾东至于京师。赐客甸车马”。克钟铭文记载克奉王命经泾河东岸到达京师,可见京师距泾河东岸不远。泾河上游主要呈东西流向,到彬县至泾阳段则呈西北一东南流向,因而有泾河东岸之称,《大雅?公刘》写公刘率领周族迁居豳,云:‘‘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于时庐旅。”由此可知豳即京师。关于豳的具体位置《汉书?地理志》《括地志》、《元和郡县图志》等有不同记载,但大致范围一致,在泾河东北岸、今陕西省彬县一带,这也与克钟铭文相符。因此我们认为京师(豳)为公刘率领周族迁移关中后的最初居留地,历史意义重大。同时京师(豳)地势险要,为阻敌南下之要冲,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认为豳“连络关陇,襟带邠岐,川谷高深,地形险固。岭北有事,州每当其冲。秦并义渠,渐启榆中之塞;唐保豳宁,卒挫吐蕃之锋。基于历史意义和现实利害的考虑,獵狁对京师的入侵引起周王室迅速而强烈的反击。
其次是焦获=《小雅?六月》云:“玁狁匪茹,整居焦获。”郑玄云:“言獵狁之来侵,非其所当度为也,乃自整齐而处周之焦获。”孔颖达认为‘‘整齐而处之者,言其居周之地无所畏惮也”。焦获属周地,但距离獵狁活动范围不远,因而较早受到儼狁入侵,儼狁在此‘‘整居”而有恃无恐。《尔雅注疏》云:“周有焦护。今扶风池阳县瓠中是也……《诗?六月》云:‘獵狁匪茹,整居焦获。,是也。时人谓之瓠中也。”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云:“焦获泽在县西北仲山西。《诗》:獵狁匪茹,整居焦获。《史记》:犬戎杀幽王,取周之焦获o《尔雅》:焦获,十薮之一也。后谓之瓠口。《水经注》:泾水东南流经瓠口,郑、白二渠出焉。”由此可知焦获在泾河东岸、今陕西省泾阳县一带。
第三是龚(共)。龚、共为一地,多友鼎铭文云‘(多友)搏于龚,折首卅又六人,执讯二人,俘车十乘《大雅?皇矣》云“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朱熹《诗集传》、朱佑曾《诗地理征》、张延福〈诞州志》等皆将龚(共)定位于今甘肃泾川地区,我们也赞同这一说法。
第四是太(大)原。太原与大原为一地《小雅?六月》云:“薄伐獵狁,至于大原。”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周宣王)五年夏六月,尹吉甫帅师伐獵狁,至于太原。”太原是此次西周军队讨伐獵狁的终点,已经属于獵狁活动范围。关于太原所指,朱熹《诗集传》认为“太原,地名,亦云大卤。今在大原府阳曲县”。之后很多学者同意朱熹的看法,将太原定为今山西省太原市。顾炎武敏锐意识到朱熹之说的问题,《曰知录》卷三‘‘大原”条反驳云:“‘薄伐严狁,至于大原。’毛、郑皆不详其地。其以为今太原阳曲县者,始于朱子,而愚未敢信也。……计周人之御严狁,必在泾原之间。若晋阳之太原,在大河之东,距周京千五百里,岂有寇从西来,兵乃东出者乎?”
我们同意顾炎武的看法,从先秦古籍和金文材料来看,獵狁主要从西北方向入侵西周,西周军队也主要在西北方向追击獵狁,如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周厉王)十四年,獵狁侵宗周西鄙,,、《小雅?六月》云‘‘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不其簋铭文云“獵狁广伐西俞,王令我羞追于西”、多友鼎铭文云“武公命多友率公交车羞追于京师。癸未,戎伐笋,衣俘。多友西追”。太原当在镐京西北方向而非东北方向,并非今山西太原。
太原本义为高平之地,即地势高的宽阔平地,如《尚书?禹贡》云“既修太原,至于岳阳”。孔颖达认为“‘太原'原之大者《汉书》以为郡名,传欲省文,故云‘高平曰太原,今以为郡名'即晋阳县是也。……太原地高,故言‘高平'其地高而广也”P135)。《水经注》云:“《春秋说题辞》曰:高平曰太原o……《谷梁》昭元年《传》曰:中国曰太原,夷狄曰大卤。《尚书大传》曰:东原底平,大而高平者谓之太原,郡取称焉。”杨守敬《水经注疏》云:“《诗?小雅?皇华?传》云,高平曰原。《小尔雅》,高平谓之太原。此《注》引《春秋说题辞》及《尚书大传》亦取高平之说,而不及广平,盖准之太原郡地势,以高平为合欤?”a5((P530)值得注意的是,古代以“高平”命名的郡县均在今宁夏固原市一带,如西汉时有高平县,隶属安定郡;唐时有高平县,隶属原州;北魏时有高平郡,隶属原州。顾炎武由泾阳确定太原方位,认为太原在平凉一带。由上述分析我们可以进一步将太原范围缩小为今宁夏固原市。固原市位于泾河上游,地势高亢,平均海拔约一千六百米,河流众多,多有因侵蚀堆积而形成的大片山塬台地和河谷平川,地形地貌上符合“太原”之称。
根据以上对“京师’、“焦获’、“龚(共)”、“太(大)原”四个地名位置的考察,我们发现它们均处于镐京西北方向的泾河中上游地区。据此我们大致可以判定獵狁主要活动范围之一为泾河上游地区,今宁夏固原、甘肃平凉一带。
与此同时《小雅?出车》云‘‘赫赫南仲,獵狁于襄’、“赫赫南仲,薄伐西戎’、“赫赫南仲,獵狁于夷”。由此可见獵狁与西戎属于同一部族,西戎是獵狁别称或分支,可能因地理方位而得名。周宣王即位之初,曾令秦伐西戎,以牵制獵狁攻势,削弱儼狁势九《史记?周本纪》载:“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西戎杀秦仲。秦仲立二十三年,死于戎。有子五人,其长者曰庄公。周宣王乃召庄公昆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由此可知獵狁活动区域与秦相邻。周孝王时封秦于秦邑,之后西周时期秦主要以甘肃天水一带为中心。獵狁与秦相邻,当位于秦之西北,活动区域大致在渭河上游一带。此外虢季子白盘铭文云:“唯十有三年正月初吉丁亥,虢季子白作宝盘。丕显子白,将武于戎工,经维四方。搏伐獵狁,于洛之阳。折首五百,执讯五十,是以先行。”此处‘‘搏伐獵狁,于洛之阳”当指与獵狁在洛水之北(今陕西省北洛河以北)交战,据此北洛河上游一带也为獵狁活动区域。
综上所述,目前可知的獵狁活动范围主要包括泾河上游、渭河上游及北洛河上游地区(今宁夏南部、甘肃东南部、陕西北部)。西周以镐京为都城,地处渭河平原。獵狁活动范围邻近西周统治核心地区,因而对西周构成直接军事威胁。
四、獵狁攻周及西周反击的主要交通路线
根据獵狁主要活动范围和西周统治核心地区,我们可以绘制出西周--獵狁对峙示意图(图表5)。西周和獵狁军队均以战车为主要装备,对地形要求较高,同时彼能来我则能往,两者交通路线具有一致性,因此我们可以根据地形地貌判断出獵狁攻周及西周反击的主要交通路线。
由图表5来看,獵狁攻周主要有五条交通路线可供选择。(一)自渭河上游出发,沿渭河谷地至渭河平原西部。(二)自渭河上游至六盘山西麓之间出发,翻越陇山(六盘山南段)至渭河平原。(三)自泾河上游出发,沿泾河谷地至渭河平原中部。(四)自北洛河上游出发,沿北洛河谷地至渭河平原东部。(五)自汾河上游出发,沿汾河谷地至渭河平原东部。同理,周军反击也可利用这些路线。
从地图上看,第一条路线似最为便捷,从渭河上游出发,沿渭河谷地即可至渭河平原西端,渭河平原西端的宝鸡与渭河上游的天水直线距离不过-百二十公里左右。实际上宝鸡以上的渭河上游河道狭窄,川峡相间,水流湍急,不利于大规模军队通行。而獵狁以战车为主要作战装备,更难以在地形复杂的山区行进。可以佐证的是,由于地质、地形复杂,今天宝鸡至天水段铁路是陇海线最后修成的路段之一,铁路上行沿渭河峡谷北岸延展,依山傍水曲行,下行则利用高桥长隧直线前进。第二条路线也存在类似问题。自渭河上游至六盘山西麓之间出发,翻越陇山至渭河平原看似路程不远,但陇山的山势陡峭,多悬崖峭壁、峡谷沟涧,也不适合獵狁战车部队通行。
第三条路线则与前两条不同。如图表13所示,泾河中上游平凉至京师(豳)段长约一百七十公里,河谷平坦开阔,平均宽两公里左右,两岸多台塬,适合大规模军队和战车通行。獵狁军队沿泾河谷地东南而下可直接攻至京师(豳),威胁渭河平原腹心,如多友鼎铭文载“唯十月,用獵狁方兴,广伐京师”。而京师南方约一百二十公里就是西周都城镐京。从先秦古籍和金文材料来看,獵狁主要从西北方向入侵西周,西周军队也主要由西北方向追击獵狁,如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周厉王)十四年,獵狁侵宗周西鄙”、《小雅?六月》云‘‘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多友鼎铭文云“武公命多友率公交车羞追于京师……多友西追”。我们根据地形判定略呈西北一东南走向的泾河谷地是獵狁入侵西周的主要路线,西周军队的追击和反击也主要沿此线进行。
北洛河主要流经黄土高原丘陵、台塬与阶地,自北洛河上游出发,沿北洛河谷地至渭河平原东部的第四条路线也曾为獵狁所用,如虢季子白盘铭文载“搏伐獵狁,于洛之阳,折首五百,执讯五十”。此外汾河谷地也可作为獵狁进攻路线,如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周宣王)三十八年,王师及晋穆侯伐条戎、奔戎,王师败逋”、‘(周宣王)四十年……晋人败北戎于汾隰”。我们认为这些因地名或方位命名的‘‘条戎”“奔戎’、“北戎”多与儼狁有关,可能属于儼狁分支或别称。他们活动范围距离汾河不远,因而可以沿汾河谷地入侵西周,西周军队也曾沿此线反击。
五、燕礼与獵狁外患的缓解及隐伏的危机
周宣王时期西周与獵狁战争频繁《今本竹书纪年》、《诗经》、《史记》、虢季子白盘、兮甲盘、不其簋、多友鼎铭文等记载了双方之间的多次战斗,如图表6所示。
如前所述,目前已知的獵狁入侵西周主要主要有三条路线,其中北洛河、汾河两条路线较远,且终点为渭河平原东部,距西周都城镐京尚有不短的路程,威胁相对较小。而泾河一线路程较近,且终点为渭河平原中部,直迫镐京,对西周威胁最大。泾河上游(今宁夏固原、甘肃平凉一带)距西周首都镐京只有三百公里左右;距渭河平原北部京师(豳)等地只有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獵狁与西周一样,军队以战车为主要作战装备,日行约三十里《小雅?六月》云“我服既成,于三十里”,孔颖达认为‘‘此述宣王之征,是师行之事。美事明得礼,故诸军法皆以三十里为限《汉书?律历志》计武王之行亦准此也”。据此獵狁由泾河上游出发,十天左右即可到达渭河平原北部京师(豳),二十天左右即可到达西周首都镐京。在这样短促的防御距离和短暂的行军时间内,西周很难及时阻击獵狁军队,这就不难理解先秦古籍和金文材料中屡有獵狁军队由西北方向入侵至渭河平原乃至镐京近郊的记载,如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周厉王)十四年,獵狁侵宗周西鄙,,E2((P251)、《小雅?六月》云“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
由上可知西周军队能否在短促的防御距离和短暂的时间内及时反应并有效抗击南下的獵狁军队,关系到西周腹地、都城及王室的安危o《小雅?六月》中‘‘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的记载,实际上说明獵狁军队已沿泾河河谷侵入西周腹地,宗周形势极为危急“整齐而处我周之焦获之地,又侵镐及北方之地,至于泾水之北,侵及近地,恣为大甚,故以当合征之”。吉甫受命于危难之际,击退獵狁,战功显赫。此外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周宣王)五年夏六月,尹吉甫帅师伐獵狁,至于太原。”獵狁入侵西周在周宣王即位后不久,西周政权刚由‘‘共和行政”重新转到王室手中,吉甫击退獵狁还有巩固王室之功。这就不难理解吉甫战胜后所受燕礼的规格很高,周宣王“以燕礼乐之’、“燕赐厚”,吉甫“多受赏赐’、“燕赐厚’、“天子之燕不过有牢牲,鱼鳖非常膳,故云加之”。与此类似,金文材料中也有贵族与獵狁作战受赏赐的记载,如虢季子白盘铭文载“搏伐獵狁,于洛之阳。折首五百,执讯五十王赐乘马,是用左王。赐用弓,彤矢其央;赐
用戉,用政蛮方”;兮甲盘铭文载‘‘王初格伐獵狁于,兮甲从王,折首执讯,休亡敗,王赐兮甲马四匹、軻车”。
经过周宣王初期的连续军事打击,獵狁损失很大,南下攻势被有力遏制,獵狁造成的外患一度缓解,西周统治中心地区得到较好保护,这为宣王中兴创造了有利的外部环境o《小雅?六月》中的燕礼正是周军获胜、獵狁攻势消弭、外患缓解的反映。然而獵狁虽受损失但依旧保有相当实力,经过一段时间恢复后,獵狁仍然是西周统治核心地区的重要军事威胁,这也为后来西周的灭亡埋下隐患。
周宣王可能意识到这一隐患的存在,试图拓展防御纵深,御敌于腹心之外,周宣王五年、三十三年曾两度发兵攻击属于獵狁活动范围的太原(如图表6所示)。如果攻占太原并巩固这一据点,西周将有效拓展防御纵深并延长反应时间,对敌形势将得到很大改善。例如后来秦朝曾在太原之地修筑秦长城,汉代则在太原之地设萧关,之后萧关常设不废,成为渭河平原西北最重要的关隘。《读史方舆纪要》认为萧关“襟带西凉,咽喉灵武,实为北面之险”。萧关得失关系渭河平原安危,一旦萧关失守,便很难保障关中腹地安全。终周宣王一世,西周军队虽两度兵临太原,但未能成功攻占并建立稳固的据点,因而獵狁军队南下之路始终畅通,隐伏的危机一直存在。周宣王去世不过十一年,隐患即成为现实,镐京被犬戎攻破,西周灭亡,宣王中兴如昙花一现。而犬戎亦为獵狁别称或分支,王国维先生认为‘‘攻幽王、灭宗周之犬戎,亦当即宣王时之獵狁。不然,獵狁当懿、宣之间,仍世为患,乃一传至幽王时绝无所见,而灭宗周者乃出于他种族,此事理之必不可信者也”。因此西周灭亡的直接原因固然归于宣王的继承者周幽王,但与周宣王时期一直未得到改观的地缘环境和未有效解决的军事威胁也有很大联系。
结语
《小雅?六月》写周宣王时期北伐獵狁之事,诗末提及厚赏吉甫的燕礼。西周晚期的獵狁以战车为主要作战装备,不是骑马作战的纯游牧民族。獵狁主要活动范围为渭河上游、泾河上游及北洛河上游地区。考虑到山川形势和獵狁的战车装备,沿泾河谷地至渭河平原是獵狁入侵西周的主要路线,西周的追击和反击也主要沿此线进。泾河上游临近渭河平原,西周军队防御距离短,难度大,因此周宣王厚礼领军战胜獵狁的吉甫。《小雅?六月》中的燕礼是周军获胜、獵狁攻势消弭、外患缓解的反映。然而由于周宣王拓展防御纵深努力的失败,西北方向的地缘环境一直未得到改观,军事威胁也未有效解决,这为后来西周的灭亡埋下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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