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涛生与中国古典戏曲的德译与搬演的发展关系

中国论文网 发表于2022-11-27 22:54:21 归属于社会艺术 本文已影响417 我要投稿 手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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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洪涛生在北平的教学与著述活动
德国汉学家洪涛生(Vincenz Hundhausen)1878年12月15日生于北莱茵-普法尔茨的格雷文布罗伊希(Grevenbroich),1955年5月18日亦在故乡去世。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洪涛生曾在北京大学德文系任教,冯至就是他当年的学生。洪涛生来北京大学德语系任教的时间是1924年,他是以欧尔克(Waldemar Oehlke)的继任者的身份上任的。冯至去德国海德堡大学留学,也是洪涛生向他建议的。①据金克木先生回忆,他在北大旁听过洪涛生的德语课:“我去听过一次洪涛生教授讲莱辛寓言。”②根据《北京大学校史》,洪涛生在北大教授的课程包括“德国文学史”、“德国诗律学”、“德国大思想家及大诗人之人生观及宇宙观”、“德国语言学及文献学沿革”以及“德国民众文学”等。③又据1926年6月北京大学的“外国教员调查表”,在洪涛生名下开设的课程有“散文”、“德国文学概论”、“德国近代文学史”、“德国古代文学史”、“德国中古文学史”、“德文修词学及文体学”、“德文诗学与诗律学”、“德意志文字学”、“德国文体及名作之研究”、“比较的文学史”等。④1926年4月22日,北京大学学术研究会德文研究组正式成立,每星期举行常会一次,洪涛生与鲁雅文、朱家骅、杨震文等轮流担任导师。⑤当时洪涛生的职称还是讲师,不过1930年已晋升为德文系教授。1933年,洪涛生加人中德文化协会,是总务组组员。⑥从1924年起,洪涛生在北京大学德文系任教至少持续到1937年。⑦也正是在北大的十余年时间里,他在几位精通中德文的中国青年学者的帮助下,完成了他浩大的中国古典戏曲德译工程。在此期间,他还主持了中西方文学、哲学经典的互动对话,出版了中德文对照的《Dem Andenken Goethes葛德纪念特刊》(1932年)、《Dem Andenken Spinozas斯宾挪沙纪念特刊》(1932年)、《Dem Andenken Wielands魏兰纪念特刊》(1933年)、《Dem Andenken Schillers释勒纪念特刊》(1934年)、《Dem Andenken Humboldts洪波纪念特刊》(1935年)、《Dem Andenken Horaz荷拉茨纪念特刊》(1936年)、《Dem Andenken Platens普拉敦纪念特刊》(1936年)等。洪涛生在北大的勤奋著述活动,我们也可以从1935年南京《中央时事周报》刊登的一份较详细的著译目录里略窥一斑。⑧虽然洪涛生直到1954年才离开中国,但他的中国戏曲翻译和搬演事业好像只进行到1937年抗战爆发为止。他离开了北大也就失去了合作的对象。而战争的爆发也使戏曲的搬演成为不合时宜的奢侈。洪涛生在北平主持自己的私人出版社,被称作北平杨树岛出版社(Verlag der Pekinger Pappelinsel)或北平杨树岛工作坊(Pekinger Pappelinsel-Werkstatt),印刷德文的中德两国文史文献。
二、洪译《琵琶记》及其搬演
作为翻译家,洪涛生的主要贡献是把中国古典戏曲译成德文,其中包括《西厢记》、《琵琶记》和《牡丹亭》这些名著的翻译。1926年,他完成了《西厢记》的德译,1930年完成《琵琶记》的德译,而《牡丹亭》的德文全译本则出版于1937年(1933年仅出了一个节译本)。由于洪涛生自己对中文并不精通,他的中国古典戏曲德译工程得到其中国学生的大力帮助,如冯至在1927年北大毕业后就协助洪涛生翻译过《琵琶记》。⑨洪涛生特地在1930年《琵琶记》译本的扉页对冯至的出色合作表示感谢。⑩在1930年《琵琶记》德文全译本出版前,洪涛生还在北平出版了三个小型的《琵琶记》德文节译本:《贞节的姑娘》(Das tugendhafte Frulein. Chinesisches Lustspiel in zwei Bildern,即《琵琶记》第3、6出)、《通往荣誉的路》(Der Weg zum Ruhm. Singspiel,不详)、《考试》(Das Examen. Chinesischer Schwank in drei Bildern,即《琵琶记》第7、9、10出),均于1929年由他创办的北平出版社出版。(11)
洪涛生不仅翻译中国古典戏曲,还致力于中国古典戏曲的德文搬演。他在北平组织德国剧团,搬演中国戏曲,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多次尝试将《琵琶记》、《牡丹亭》搬上德文舞台。1935年在上海出版的《艺风》杂志刊出了一篇题为《德国剧团表演中国戏剧》的文艺消息,证实了洪涛生北平德国剧团的存在和活跃的演出活动:
“北平大学教授德人洪涛生先生,居华十余年,精于中国古典文学。近年来研究元明戏曲,甚有心得,已将中国著名小说(按:此处应为戏曲)《琵琶记》、《牡丹亭》,译成德文。并于北平组织北平德国剧团,在舞台上表演。前在北平、天津等处,一度公演,极得观众称誉。最近该氏来沪,拟将该两剧供诸沪人眼帘,地点假座霞飞路兰心大戏院。……”(12)实际上,《琵琶记》的德文搬演可以追溯到1930年甚至更早,当时北平德国学校的学生就用德文搬演过其中题为《考试》(Das Examen)的喜剧场景。(13)关于这些演出,当时中国戏曲界的代表人物也给予了关注,如傅惜华1930年3月24日、31日,4月7日、14日和21日在北平的《民言·戏剧周刊》第24期至第28期发表《德人公演〈琵琶记〉评记》长文。他还以“惜华”的名字发表了《洪涛生(德人Hundhausen)之一席话》,刊载在1931年11月21日出版的《北京画报》第218期。(14)文中透露洪涛生译《西厢记》、《琵琶记》采取的是直译法,(15)在平组织演出《琵琶记》是为旅平德国小学校筹款,洪涛生本人自演牛丞相。(16)一些现代文人也在日记中留下了观看洪涛生德译《琵琶记》演出的记载。如当时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吴宓曾观看《琵琶记》的演出,并在1930年4月6日(星期日)的日记里写道:“9-11偕熊君至北京饭店观德国人士演Das Tugendhafte Frulein及Das Examen两剧。乃节译《琵琶记》中数出而成者。石坦安君赠宓剧票,值二元。”(17)这里提及的石坦安(1903-1954)乃清华大学德语教授,他也是《琵琶记》德文搬演的积极参与者。四年后,1934年2月28日,胡适也在日记中记载了洪涛生的来访和《琵琶记》的翻译与演出情况:“德国教员洪涛生来谈。他译《琵琶记》为德文,今日来谈中国戏剧的演变,他说,元曲一个主角唱的剧本胜于后世各个脚色皆可唱的剧本,此话亦有局部的道理。”(18)这年4月2 4日,胡适还在日记里详细记录了《琵琶记》德文本在北平首次公演的情况,涉及上演内容和脚色分配:
“晚上去看Vincenz Hundhausen(洪涛生)译的《琵琶记》的德文本的公演,共摘出八幕:(1)开场(原1)(2)嘱别(原5)(3)陈情(原16)(4)琴诉(原22)(5)祝发(原25)(6)路途(原32)(7)两贤(原35)(8)相逢(原37)原本四十二出,真是笨的可以了!如此摘演,已很够了。演蔡邕者为德人Von Steinen,颇卖气力。演五娘者为梅小姐,演牛氏者为王小姐,皆半中国人。最出色者为《陈情》一幕之太监,名Skoff,声容都好。”(19)这里的Von Steinen,全名为Erwin von den Steinen,即吴宓日记中石坦安的德文名字。梅小姐即Frulein Helene May,王小姐即Frulein Susanne Wang,为王荫泰之女。Skoff,即Felix Skoff,1933年5月19日出版的《德华月刊》(Deutsch-Chinesische Nachrichten)也对其在《陈情》一出中的出色表演表示称赏。(20)此前,教育家蔡元培也在1934年3月19日的日记里记载了《琵琶记》在上海演出的情形:“夜,洪涛生等演《琵琶记》于兰心戏院,偕养浩往观。”(21)
另一方面,洪涛生搬演中国古剧则受到中国提倡话剧的现代作家的非议。如田汉在《中国旧戏与梅兰芳的再批判》一文中引述《大公报》1934年4月21日的北平通信:
“同四月二十一日北平通信,又谓南曲《琵琶记》现由北平大德教授洪涛生译成德文,并由德侨多人彩排,定二十四日在同一协和礼堂作第一次公演,衣冠不改,文词则悉易德风。演员为:蔡邕,清华教授施坦宁氏。赵五娘,德使馆秘书海伦媚小姐。牛氏,王荫泰女公子王素潵小姐。蔡父,北平施密特洋行经理哈格曼氏。蔡母,高吉克夫氏。”田汉这里引用的《大公报》通信指的是1934年4月21日《大公报》第1张第4版刊登的《平德侨彩排公演〈琵琶记〉》的新闻,这则新闻将《琵琶记》参演的演员进一步具体化。除了已提及的石坦安(即“施坦宁”)外,胡适日记里的“梅小姐”、“王小姐”的身份得到了进一步明确。此报道还增加了两个次要角色的演员信息。接着,田汉尖锐地讽刺此次《琵琶记》演出:
“这一些‘华洋贵族’彩排《琵琶记》的结果,有的说是很能融贯中西,有的说是‘凌乱中西’。但我们相信,这个提倡‘贤’、‘孝’的封建道德戏,不单是曾经明太祖朱元璋赞美过,认为‘四书五经在民间如五谷不可缺;此记如珍馐美味富贵家其可无耶?’今给正在提倡良妻贤母主义以解决失业问题,准备新战争的希特勒先生看见了,一定会大为叹赏,命令德国女子‘家弦户诵’,说不定昆曲有衰于国内而盛于海外之一日?”(22)可见,田汉对《琵琶记》德译及其演出的抨击主要还是从思想性这个方面出发的。
洪涛生德译《琵琶记》译文风格我们可以从第28出《中秋望月》(Unter dem Mittherbstmond)起首唱词的翻译略窥一斑。这首曲牌名为《念奴娇引》的曲词中文原文为:
“(贴上)楚天过雨,正波澄木落。秋容光净,谁驾玉伦来海底,碾破琉璃千顷。环佩风清,笙箫露冷,人在清虚静。”(23)
洪涛生发挥他诗人的优势,将这段唱词转译为优美的德文诗句:
Niu Sche singt
Regen badete die Nacht,
Und jetzt ist sie frisch und rein.
Welke Bltter sinken sacht
In ihr Wellengrab hinein.
Wer wlzt aus dem tiefsten Meer
Dieses Jaderads Gewicht,
Unter dem die Nacht umher
Wie Kristall in Splitter bricht?
In dem Gürtel spielt der Wind,
Eine Flte ist erwacht.
Ihre goldnen Tne sind
Kühl und klar wie Tau und Nacht.(24)
(牛氏唱道:
雨浴长夜,
现夜已一派清新纯净。
枯叶悄悄落下
融入夜的波涛之坟。
是谁从这深邃的海中
滚动这玉轮之重?
玉轮所经之处
夜似琉璃星溅。
风在环佩中嬉戏
箫声已醒,
金色的笛声
似露与夜般清冷与澄明。)
《琵琶记》的德译文在抗战期间还出现在一些外文刊物上。如1941年第18期(9月)由洪涛生主编的德语文学杂志《中国帆船》(Die Dschunke)刊登了上面所引用的第28出《中秋望月》的译文,系摘自1930年《琵琶记》德译本第304页至311页。(25)
三、洪译《牡丹亭》及其搬演
作为翻译家,洪涛生的另一贡献是他的《牡丹亭》翻译。《牡丹亭》的部分德译文更是散播在上世纪30年代中德两国不同的期刊上。如1931年德国法兰克福出版的《中国学》(sinica)杂志第6卷刊出了《牡丹亭》第六出《劝农》的德译文,标题署为:Aus dem Drama ,,Mou Dan Ting“.Von Tang Hien-Dsu(1550-1617). 6. Aufzug. Die Aufmunterung der Bauern. Zum ersten Mal übersetzt von Dschang Hing und Vincenz Hundhausen. Nachdichtung von Vincenz Hundhausen。(26)这里提到的中国合作者Dschang Hing不知为谁。(27)1932年10月2日,天津的《德华月刊》(Deutsch-Chinesische Nachrichten)第10期刊登了洪涛生译《牡丹亭》中的两首曲子:《梦与现实》(Traum und Wirklichkeit)、《秋天里的春恨》(Frühlingsweh im Herbst),德文标题为:Zwei Lieder der Mdchensehnsucht. Nch Tang Hian Dsu(1550-1617). Von Vincenz Hundhausen。(28)1933年,洪涛生译的《牡丹亭》译本由他自创的北平出版社出版,为138页的大开本,德文标题为:Der Blumengarten. Von Tang Hsin-Dsu. Ein chinesisches Singspiel in deutscher Sprache. Von Vincenz Hundhausen. Mit vier Wiedergaben chinesischer Holzschnitte。译本配有四幅中国木刻版画。(29)洪涛生在译本的扉页用红色字体特地声明译文得到他的学生和老师Dschang Hsing的帮助。该译本是一个节译本,洪涛生从原作55出中选译了7出,即原作的第3、4、5、7、8、9、10出。德国柏林的汉学家哈尔特穆特·瓦尔拉文斯(Hartmut Walravens)查找到两篇对该译本的评论:一是法国汉学家乔治·苏利耶·德莫朗(George Soulié de Morant)撰写的,发表在《法国水星》(Mercure de France)第245卷(1933/1934)第233-234页;另一篇是《德华月刊》第693期(1933年1月4日) 第10版刊登的乔尼·海弗特(Jonny Hefter)写的书评。(30)1935年,洪涛生译《牡丹亭》第19出和第18出的开头部分刊登在上海出版的半月刊《德文协和报》(China-Dienst. Eine Halbmonatsschrift für die Frderung der deutsch-chinesischen Beziehungen)第4卷第157-158页和第232-233页。德文标题分别为:Die Ruberknigin. 19. Aufzug aus Tang Hsin-tsu's Drama Mu Tan T'ing;(31)Der Blumengarten. An fang des 18. Aufzuges aus dem Mingdrama ,,Die Ponienlaube“von Tang Hsin-Dsu。同年,洪涛生译《牡丹亭》序幕(Prolog zu Der Blumengarten)刊登于《远东舞台》(Bühnenspiegel im Fernen Osten)第9期第16页。(32)
1935年,洪寿生译《牡丹亭》第12出《寻梦》,刊登在《中国学》第10卷第97-108页。德文标题为: Die Suche nach dem Traum: Zwlfter Au fzug aus dem Drama,, Mou Dan Ting“(Die Ponienlaube). Von Tang Hsien-Dsu, 1550-1617。(33)
1935年至1936年,洪涛生译《牡丹亭》第14出《写真》刊登于《东方与西方》(Orient et Occident)第2期第265-268页,德文标题为:Das Selbstbildnis. Vierzehnter Aufzug aus dem Drama ,,Mou Dan Ting“(Die Ponienlaube)von Tang Hien-Dsu(1550-1617)。
1937年,洪涛生推出了《牡丹亭》德文全译本,由位于苏黎世和莱比锡的拉舍尔出版社(Rascher Verlag)出版,标题为《还魂记——一部浪漫戏剧》(Die Rückkehr der Seele. Ein romantisches Drama)。译文共分三卷,第一卷题作Traum und Tod(《梦与死》),含前20出;第二卷题作Die Auferstehung(《再生》),含第21出至35出;第三卷题为Im neuen Leben(《新的生命》),含第36出至55出。全译本共配了40幅中国木刻版画。(34)在第一卷里,洪涛生列举了参与合作的中国朋友的名字:Dschang Hsing(第1-13出)、Yen Hsing Fu(第14-16出)、Dsui Dschang Hsün(第17-19出)、F. K. Nan(第20-22出、第24出)和Ma Schan Tjing(第23出、第25-55出)。(35)这些人的中文名字现已较难考证了。洪涛生强调他的翻译重视的是传递原文的美感,他不主张在译文中附加繁琐的注释,他看重的是文学文本给予读者的愉悦。(36)
据德国汉学家哈尔特穆特·瓦尔拉文斯的考察,1937年,国立北京大学出版社还分别出版了《牡丹亭》第12出《寻梦》(Die Suche nach dem Traum)、第23出《冥判》(Das Urteil in der zehten Hlle)和第50出《闹宴》(Das Sieges est)的德译单行本。(37)在《冥判》译本的卷首说明文字里,洪涛生声明翻译得到朋友Ma Schan Tjing的帮助。1938年2月,上海出版的《天下》月刊第6卷第2期发表了约翰·福开森(John C. Ferguson)撰写的关于洪译《还魂记》的评论。作为诗人的洪涛生的翻译风格也体现在《牡丹亭》的译文中,如《冥判》一出中判官的起首唱词:“十地宣差,一天封拜。阎浮界,阳世栽埋,又把俺这里门桯迈。”(38)他能把它转译为典型的德文诗句,虽然对原文的理解并不准确、到位,甚至充斥着“误读”与“漏译”:
Der Richter singt:
Der Himmelsherr gab mir dies Richteramt,
In dem ich jetzt mich zu bewhren habe.
Dort oben trgt die Toten man zu Grabe,
Hier unten wird begnadigt und verdammt.(39)
(判官唱道:
天帝给了我这判官差使,
现正是吾经受考验之时。
在那上方亡灵被人埋葬,
在此下方是宽宥与惩治。)
与《琵琶记》德译本一样,在30年代前期,德译本《牡丹亭》也被搬上舞台。1934年11月,北平《剧学月刊》第三卷第十一期卷首刊发了《北平中德人士合演德译〈牡丹亭〉之剧照(四帧)》及其说明文字:
“汤显祖之《牡丹亭》,经北京大学德文系教授洪涛生(Prof. Q. Hundhausen)译为德文,近应北平万国美术所之请,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出演于协和医学校礼堂,近更精制衣饰,拟于二十四年二月付沪再度表演。现该德入团体尚拟回国一行,如此,则中国戏曲文化输入欧洲大陆,实有赖于中德人士之互相提倡。《牡丹亭》为洪教授《琵琶记》以后之第二杰作云。”(40)从这段说明文字中,我们获知1934年11月23日洪译《牡丹亭》德文本,应北平万国美术所的邀请,由中德人士合作,在北平协和医学校礼堂被搬上舞台演出。据所附图片,我们知道此次演出角色分配为:德国导演家瑞笛歌饰杜宝和柳梦梅,德侨梅海琳饰杜丽娘,王荫泰之女公子王素馨饰春香,德侨莫乐饰花郎,德倒雍君饰花神。洪涛生并拟率剧团回德国演出,把中国戏曲艺术介绍给欧洲观众。(41)1935年2月,他们再精制戏服,在上海兰心大戏院演出。徐扶明从《剧学月刊》所附四帧(徐误作“五帧”)演出剧照推断,这次德译本《牡丹亭》的演出,只是几个折子戏,如《劝农》、《肃苑》、《惊梦》等。(42)洪涛生还将《牡丹亭》演出剧照制作成明信片分赠远在德国的友人,如1931年6月24日德国作家鲁道尔夫·潘维茨(Rudolf Pannwitz)就收到过德文《牡丹亭》在北平和天津演出时的剧照。(43)从这里可以看出,《牡丹亭》的德文搬演最迟在1931年就已进行。1935年3月,上海《人言周刊》第2卷第9期以《东西艺术的交通》为题介绍说:
“北大德文教授洪涛生Hundhausen精研中文,曾译《西厢》等名著。最近又以《牡丹亭》译成德文,曾在北平上演极为成功。日前因沪地万国戏戏协会之聘,来申表演,全剧演员,均为德人。”(44)《人言周刊》同时刊发了剧照“梅馥香女士Helen May及李德阁先生Risoliger合演之一场”和洪涛生的工作照。
洪涛生的搬演被称为“穿中国装说德国话”。1946年,赵景深在《汤显祖与莎士比亚》一文里说:
“过去中国是闭关锁国,享受国际间的声誉自不可能,现在《牡丹亭》也有洪涛生(Hundhausen)的德译本了。此剧在兰心大戏院上演时,并有英译本散发观众,用德语歌唱,配上中国音乐,甚为别致。惜未译完,仅至‘惊梦’为止。”(45)据长期致力于中外戏剧研究的宋春舫在1935年发表的《一年来国剧之革新运动》一文中记载,除在北平、天津、上海外,当时洪涛生的德译《牡丹亭》还在青岛 等地演出过,演员的表演水平亦参差不齐:
“《牡丹亭》呢,他也译了六七幕,并且曾经在平、津、上海及青岛等地排演过。……据吾在上海、青岛所见,扮演《牡丹亭》者,对于中国的台步声容,研究已有相当的成绩者,而也有一丝儿没有研究过的,相形之下,未免见绌。尤其是《牡丹亭》里那位老师,套上了一双厚底破靴,在台上拖来拖去,弄到后来,简直是走不动了。寒酸到如此地步,无怪春香也瞧不起他呀。”(46)
四、洪涛生翻译中国古典戏曲之影响
洪涛生因翻译、搬演中国古典戏曲,在北平名声大噪。宋春舫在上引《一年来国剧之革新运动》一文中列举中国戏剧走向世界的四件大事,其中洪涛生就占了两件:一、梅兰芳在莫斯科演出;二、熊式一改编《王宝钏》上演;三、德国洪涛生译《西厢记》、《琵琶记》、《牡丹亭》等;四、德国雍竹君演《琵琶记》。(47)曹聚仁在《北行小语》中引述印度驻北京大使潘尼迦的回忆录说:
“在北京的几位怪洋人,一位是诗人洪涛生。他本是普鲁士的男爵,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在柏林当律师,后来替德国某公司到中国来处理一些法律事务,从此长住北京,乐不思蜀了。他遗世独立,悠闲地住在他自己所建立的孤岛上。他穿的是中国的长棉袍,喝的是中国茶和他自己家酿的米酒,吃的是中国菜。他还用中国宣纸来印刷他自己的译作,作精美的线装。在他的眼里,这样惊天动地的大转变,好似对于他并没多大的影响,他还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48)
在汉语学界,先后有几位学者对洪涛生的翻译作过评论。季羡林将洪涛生归入“三位翻译最多而成绩最大的学者”之列。在《中国文学在德国》一文中,他这样介绍洪涛生:
“严格地说起来,他并不是一个汉学家。我虽然不十分清楚,他的汉学造诣究竟怎样,但据说是不十分高明的。他往往先让他的学生把中文译成德文,他再根据这译文写成诗。他的本领就正在写诗。他是一个天生的诗人。所以,他的译文同原文多少都有出入,但他写成的诗却是完整的文艺作品。读过他的译诗的德国人没有一个不赞美他的美丽的词句,和谐的音韵。人们不觉得这是翻译。这是他的译文所以成功的原因。他翻译的多半是戏剧,象《西厢记》(Das Westzimmer 1926),《琵琶记》(Die Laute 1930),《还魂记》(Die Rückkehr der Seele 1937)他都全部译过去了。《牡丹亭》也译了一部分。”(49)不过这里季羡林犯了一个小的错误:他误把《还魂记》和《牡丹亭》看作是两部不同的作品。关于洪涛生的翻译,德语文学翻译家张威廉在上世纪80年代曾撰写有《从德译元曲谈到元曲翻译》一文,指出德国汉学家阿尔弗里德·福尔开(Alfred Forke)的《中国元代戏曲》和洪涛生译《西厢记》、《琵琶记》和《还魂记》中的部分理解性错误,但同时也承认这些译作是有“一定价值的”:“现在距两家的译作已经又隔了半个世纪,似乎还没有新的、胜过他们的译本问世。这一方面说明这十三部译作是有它们一定价值的,一方面也说明,要期待一部等值的译本是不容易的。”(50)
近年来,德国汉学界开始重视研究洪涛生作为汉学家的贡献。1999年,德国科隆大学的汉学家鲁兹·比格(Lutz Bieg)发表了《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古典诗歌和戏剧的文学翻译:以洪涛生(1878-1955)为个案》的论文。(51)德国柏林的汉学家哈尔特穆特·瓦尔拉文斯也整理了几部关于洪涛生的研究文献,(52)对了解洪涛生的生平与翻译活动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只不过在这些文献里还缺乏对洪涛生在中国的中文文献资料的收集,因此本文可看作是对瓦尔拉文斯著作的一个补充。
注释:
①参见姚可昆:《我与冯至》,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54页。
②金克木:《末班车》,见金克木:《咫尺天涯应对难》,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6年版,第49页。
③萧超然等编:《北京大学校史》,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287页。
④参见叶隽:《德语文学研究与现代中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5-106页。
⑤王学珍等主编:《北京大学纪事(1898-1997)》上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2页引《北京大学日刊》报道。
⑥参见崔文龙:《中德学会的成立及相关争论》,载《民国档案》,2011年第3期,第90页。
⑦关于洪涛生来北大任教时间,参见北大德文系早期毕业生张威廉的回忆:“洪涛生曾于1924-1937年任北京大学德国文学系教授,我当时已经离校,未得谋面为憾。他在纳粹时代曾被剥夺国籍,仍留北京从事教学工作,直到1954年因病返国。”张威廉:《从德译元曲谈到元曲翻译》,载《中国翻译》,1989年第5期,第3页。
⑧参见佚名:《北大德籍教授洪涛生译著书目》,载《中央时事周报》,第4卷第16期,1935年,第60-61页。
⑨1990年2月17日,冯至写信给要给他寄赠德译本《琵琶记》的赵瑞蕻说:“关于德译本《琵琶记》,我这里存有一册,请不必寄赠。那是在1928年我协助Hundhausen(洪涛生)翻译的。洪涛生不懂中文,但他颇有诗才,我们的合作,可以说是林琴南式的。”冯至:《致赵瑞蕻》,载冯姚平编:《冯至全集》(第12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33页。在另一封书信里,冯至也证实了另有中国人协助洪涛生的翻译:“Hundhausen的中文译名为洪涛生,不是洪德,我只帮助他译过《琵琶记》,《西厢记》是另一个人帮助他译的。”冯至:《致解志熙》,载冯姚平编:《冯至全集》(第12卷),第492页。此人是谁,冯至没有点明。姚可昆在回忆录里虽然也没有说出此人名字,但指出他是北大的学生:洪涛生“爱上了中国文学,他与北大某同学合作,翻译了《西厢记》、《牡丹亭》、陶渊明诗等”。姚可昆:《我与冯至》,第53页。实际上,洪涛生在《西厢记》德译本中提到了他的合作者的名字:“较难原文的理解得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员和讲师王有德的帮助。”参见Hartmu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 878-1955). Leben und Werk des Dichters, Druckers, Verlegers, Professors, Regisseurs und Anwalts in Peking, Wiesbaden: Harrassowitz, 1999, S. 93. 王有德是北京大学德文系早期毕业生,是一位在中国较早注意到德国剧作家弗里德里希·赫贝尔(Friedrich Hebbel)作品的日耳曼学者。参见Xiaoqiao Wu, ,,Friedrich Hebbel im China der ersten Hlfte des 20. Jahrhunderts. Neu entdeckte Materialien, Hebbel-Jahrbuch 2013, S. 87-88.
⑩参见Gau Ming, Die Laute. Ein chinesisches Singspiel in deutscher Sprache von Vincenz Hundhausen. Mit zwanzig Wiedergabe chinesischer Holzschnitte, Peking: Pekinger Verlag, 1930, Widmungsseite.
(11)参见Hartma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878-1955). Leben und Werk des Dichters, Druckers, Verlegers, Professors, Regisseurs und Anwalts in Peking, S. 103-104.
(12)佚名:《德国剧团表演中国戏剧》,载《艺风》,第3卷第4期,1935年,第112页。
(13)参见Hartmu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878-1955). Nachdichtungen chinesischer Lyrik, die "Pekinger Bühnenspiele" und die zeitgenssische Kritik , Wiesbaden: Harrassowitz, 2000, S. 110.
(14)参见张静:《傅惜华与昆曲(1926-1932)——以〈北京画报〉为视点》,载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戏曲研究》编辑部编:《戏曲研究》(第75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39页。有将《北京画报》刊期误为“第280期”的,参见刘效民:《傅惜华戏曲曲艺著述索引》,载《戏曲研究》(第53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177页。
(15)洪涛生在他的译本序言里也一再声称自己采取的是直译法,强调“逐词翻译,不加增删”,参见张威廉:《从德译元曲谈到元曲翻译》,第3-4页。不过张威廉认为洪涛生在翻译实践中并没有真正做到这一点。
(16)同注③,第39页。
(17)吴宓:《吴宓日记》(第六册:1936-1938),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1页。
(18)胡适:《胡适日记全编》(六),曹伯言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36页。
(19)胡适:《胡适日记全编》(六),第373-374页。
(20)参见Hartmu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878-1955). Nachdichtungen chinesischer Lyrik, die,, Pekinger Bühnenspiele“und die zeitgenssische Kritik, S. 112, 116, 122.
(21)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16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96页。另参见高平叔:《蔡元培年谱长编(第4卷)》,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03页。
(22)田汉:《中国旧戏与梅兰芳的再批判》,载田汉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编:《田汉文集》(第16卷),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6年版,第428-429页。
(23)高明:《琵琶记》,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09页。
(24)Gau Ming, Die Laute. Ein chinesisches Singspiel in deutscher Sprache von Vincenz Hundhausen, S. 301.
(25)参见Hartmu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878-1955). Leben und Werk. des Dichters, Druckers, Verlegers, Professors, Regisseurs und Anwalts in Peking, S. 119.
(26)同上,S.107.
(27)洪涛生的合作者Dschang Hsing的外文名字,在一些中文文献里讹为“Dr. Chang H ing”,如邹自振:《走向世界的汤显祖研究》,载《古典文学知识》,2008年第1期,第107页。
(28)同注(25),S.107.
(29)同上,S.108.
(30)Hartmu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878-1955). Leben und Werk des Dichters, Druckers, Verlegers , Professors, Regisseurs und Anwalts in Peking, S. 108.
(31)同上,S.110.
(32)同上。
(33)同上。
(34)同上,S.112-115.北京大学图书馆特藏室藏有一套将《牡丹亭》三卷本合订在一起的巨型精装豪华本(Luxusausgabe),为北平中德学会图书馆旧藏。该豪华本共发行了100套,北大藏书编号为13,为洪涛生手写,还有译者洪涛生的德文签名。在1937年《牡丹亭》译本前有献词:Dem Dichter des,, Titan“(献给写作《提坦》的大诗人),也就是说《牡丹亭》德文译本是献给洪涛生钟爱的德国大文豪让·保尔(Jean Paul)的。洪涛生在《牡丹亭》每一卷前都引用了让·保尔的名言,以示对这位文豪的敬仰。
(35)Hartmu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878-1955). Leben und Werk des Dichters, Druckers, Verlegers, Professors, Regisseurs und Anwalts in Peking, S. 112.
(36)同上,S. 113.
(37)同上,S. 111f.
(38)汤显祖:《牡丹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108页。
(39)Tang Hsin-Dzu, Das Urteil in der zehnten Hlle. In deutscher Sprache von Vincenz Hundhausen. Peking: Pekinger Verlag,1937,S.1.洪涛生漏译了“十地宣差”、“又把俺这里门桯迈”,并且对“阎浮界”、“阳世栽埋”有明显的误译。
(40)佚名:《北平中德人士合演德译〈牡丹亭〉之剧照(四帧)》,载《剧学月刊》,第3卷第11期,1934年11月,卷首照片说明文字。
(41)洪涛生在1934年6月8日致鲁道夫·潘维茨的信中也透露了他拟率团赴欧演出中国古典戏剧的计划,参见Hartmu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878-1955). Korrespondenzen 1934-1954, Briefan Rudolf Pannwitz 1931-1954, Abbildungen und Dokumente zu Leben und Werk, Wiesbaden: Harrassowitz, 2001, S. 48.
(42)徐扶明:《汤显祖与牡丹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17页。另参见徐扶明:《牡丹亭研究资料考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29-330页。
(43)参见Hartmut Walravens, Vincenz Hundhausen(1878-1955). Korrespondenzen 1934-1954, Brie fan Rudolf Pannwitz 1931-1954, Abbildungen und Dokumente zu Leben und Werk, S. 4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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