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著名私小说作家芥川龙之介在其短篇小说《戏作三昧》中写过这么一句话:“灵感跟火毫无二致,不懂得笼火,即使点燃了也会立即熄灭的……”说的就是人们灵感闪现时,如果能保持“虚静”状态,头脑清醒、精神贯注,接着产生“思理为妙,神与物游”①的感受,用自己的意志控制住滚滚而来的“灵感”,言语才能流汇成文章。古代教育学者韩愈在《答李翊书》中也有“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②的话语。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文字制体,大小殊功。”③刘勰指出,有些人写文章写得快且好;有些人写得好但很慢,是由于个人的天分不同或文章体制不同造成的。虽然有作者的自身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难易虽殊,并资博练”④。有时创作者创作文学作品,常会遇到瓶颈不知如何下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平日的经验不够丰富以及素材贫乏所造成。故只有“书读百遍”才能“其义自见”,做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韩愈同样提出了类似的说法,即“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⑤这里的“气”有人说指的是“道德”,笔者不以为然。
诚然,先秦时孟子提出的“气”是指自我修养达到一种较高的精神境界,也就是个人的道德修养;但到魏晋时期,曹丕提出了“文以气为主”的著名论断,他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⑥这里他把“气”引入创作批评之中。但他这里的“气”,基本上是就作品所体现的创作主体个性而言的。于是韩愈所说的“气”应当是二者的有机结合与发展——作为一个创作者,的确是需要有很高的道德修养,他的言论才能够让世人信服;而且需要饱读诗书,具很高的文化素养,正如我们现在所讲的“气场”一般,作者的写作风格是能够被读者所感受到的。不然像学问浅陋的只是写得慢的人,才疏学浅光靠写的快的人——这些类型人在写作上无法有所成就。
韩愈在《答李翊书》中还提到,他刚开始写作是“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⑦何言“誉之则以为忧”?因为文章若是被人赞美的话就说明还是存在着很多世人的观点。再后来,“然后浩乎其沛然矣”,最终他进入创作“沉思”状态,于是从相反方向对文章提出诘难、挑剔,平心静气地考察它,直到辞义都纯正了,后才放手去写——也就是一个文章的修改过程。韩愈虽主张学古即“文以载道”,但他并没有抹杀“文”的“个性”。“学古”,正是为了反对六朝以来的千篇一律的骈俪文风;“载道”,正是为了传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而按刘勰的说法,韩愈的文章才是真正做到了“风骨”——“唯藻耀而高翔,故文笔之鸣凤也。”⑧
刘勰认为,“风”是作品艺术感染力的根源,作者情志气质的外在表现,要是遣词造句正直挺拔,那么文章的骨力自然就形成了;意气俊发爽朗,文章的风貌就清朗了。“情采”和“风骨”二者可谓相辅相成、相互影响。新锐小说作家郭敬明当下可谓如日中天,但作为一名男性,那绵软如“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笔,遣词造句缠绵悱恻,时常用一些“娇喘”、“呻吟”之类的与自己形象不符的辞藻,实在没有所谓的“风骨”,好似患了软骨病的人,永远只能瘫在床上,嗅不到一丝活力与生机。而在当下这个“娘化”了的时代,男女之间的界限仿佛越来越模糊,因此早已分不出什么“婉约”还是“豪放”,逐渐趋于中和的状态。
文章的“骨架”就如人类的骨骼一样永远必不可少。文学作品的内容不能只为寻求新鲜的写作手法而故意“制造”情感。文学创作是站在人的生命体验与审美感受以及对社会生活给予人文关怀的立场上的,它对客体世界的认识、感悟与表现,都带有浓厚的主体性或主观性。所以,创作者不能只是为了气势的宏伟或是篇章的华美而去堆砌一些华而不实的辞藻。“赋”这种太过于重视格式和形容词的文章现在逐渐衰亡的原因也正由于其自身对“情感”的不重视:情感是需要自然流露的,而不是嵌入条条框框。诚如刘勰言:“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艳。繁采寡情,味之必厌。”⑨为何《诗经》久盛不衰,就因质朴而真切抒发情感的文章最能够深得人心。
当主体在观察一件事物的时候,已经在不可避免地改变着这个观察对象了;即是说,读者阅读某个文本,也就改变着这个文本。“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样的“误读”在文学中司空见惯。不仅是读者误读,作者在写作时也并非完全明白自己的创作意图,由于作者在创作作品之前和之后都不处于“创作状态”,因此无法断言自己的作品是否还会具有未知的外延空间。
文学创作其实与一个著名物理概念“薛定谔之猫”很相似——猫的生死是打开盒子前的“客观存在”,又决定于打开盒子后的“观察”,这种观察不是发现,而是决定。正像哈姆雷特所说:“是死,还是活,这可真是一个问题。”作者在进行文学创作时也是同样状态:“灵感”出现在作者脑海里,一旦形成文本,发表之后,其他可能性不复存在。这只“猫”在作者进行创作的过程中是存在着无数可能性的,或许是死,或许是活,又或许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因此不但对作者来说是个“打开箱子的过程”,对读者来说更是个开箱的“结果”,每个人打开箱子的方式不同,则造成结果不同。所以,文学创作和阅读中都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而结果怎样,就要看创作者和接受者究竟如何运用它。
【注释】
[1]①③④⑧⑨ 刘勰:《文心雕龙》,2008出版。
[2]②⑤⑦韩愈:《答李翊书》
[3]⑥曹丕:《典论·论文》
【参考文献】
[1]刘勰.文心雕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朱立元.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3][日]芥川龙之介.罗生门[M].江苏:译林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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