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作为第六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为文学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作家张洁本人也最看重的此部作品。不可忽视的是,这也是中国当代女性文学极具代表性的作品。
《无字》以俯视的角度掌控全局,以人物的心理为线索,表现历史长河中的风云变幻。作者采取了网状的结构,以主人公吴为一生的爱恨情仇为主线,将吴为祖母墨荷、母亲叶莲子以及女儿禅月穿插其中,逐渐呈现出完整而丰富的人物形象。她们的生命历程和情感历程,揭示女性独立与主体性的生成。
所谓“女性主体性的生成”,包含三个方面的含义:一是在性别上基于“女性”;二是“主体性”,指女性从身体到灵魂都能主宰自我;三是“生成”,生成是一个结果,必然包含着过程。本文将从女性自我的构建、女性的情爱与家庭生活、女性的社会生活这三个方面来探讨女性独立和主体性生成的过程,
女性自我构建与主体性的生成
本节将从两个方面分析女性自我构建与主体性的生成问题。一方面是女性自我身份的确立,从女性的精神历程中找出其主体性形成的线索;另一方面则从女性对同性的态度反观女性主体性的生成。
(一)女性自我的身份的确认
20世纪初,女性并没有能力和机会主宰自己的命运,叶家的第一代女性墨荷在父权和夫权之下渡过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她像童话中不会开口说话的白雪公主,因男性而身陷险境,但同时又期待男性对自己的救赎。墨荷在心中为自己虚构了白马王子,正是因为这个理想的标杆,让现实生活中的墨荷表现出了对叶家家风的轻蔑和对丈夫叶志清品行轻视。墨荷对于自己“爱与不爱”的情感的明晰与忠诚,迈出了女性自我身份确认的重要一步。
叶莲子的一生,仿佛将那个时代所有的苦都受了个遍,自然给了她水深火热的灾难、动荡的时代更是把流离失所的生活加之于她,而卑劣的男性更是对叶莲子的身体施加暴力。即便如此,叶莲子仍然固执于“生”的愿望,这种本能支持着她,使身体到灵魂在一次次的苦难中变得更加坚韧。惟其如此,在女性自我确立和主体性的生成中,女性才拥有了坚实的力量。然而,叶莲子只是挣脱了男性施加的身体暴力,在精神上仍然依恋男性,她注定无法完成女性主体性的生成。
吴为的童年经受了父亲顾秋水施加的身体暴力,成年后又遭遇胡秉辰的精神暴力,正是如此,让吴为有机会在精神上挣脱男性的压榨,彻底的在精神上独立和成长起来。然而这个过程是充满血和泪的,吴为在遭受一次次的伤害之后,色极而空,在生命的尽头才幡然醒悟,踏着血印,最终确立起女性的自我和主体性。虽然吴为最后彻底摆脱了男性,但是她一生都在对男性的批判与依恋当中苦苦挣扎。
叶莲子在身体上、吴为在灵魂上都为禅月开辟了一条血路,禅月也终于替她们打了个翻身仗。时代的契机和家族的血泪史,使禅月成长为一个完全而彻底的独立女性。至此,禅月终于完成了女性自我身份的确认和主体性的生成,涤荡了传统文化的束缚和男权观念的压迫。女性的自我成长受启发于男性,但最终脱离男性。
女性自身的成长历程、自我的确立以及主体的生成,是有鲜明的阶梯性、渐进性的。从墨荷对自我情感的忠诚的表达,到叶莲子在天灾人祸中对于生的本能的锤炼,再到吴为在爱的本能中的与男性的厮杀与醒悟,直至禅月,才确立起自由而独立、完整又丰富的女性主体。
从女性对同性的态度看女性主体的生成:
一个女性只有在确立了真正的自我,并以对待自我的方式投射于其他女性,才能摆脱男性观念对女性的控制。而女性对于同性的态度,更能显示出女性自我的另一面。下文将以女性之间相互交往的关系为切入点,通过分析女性对于同性的态度,以此观察女性主体的生成。
1.母女关系:
血脉相连的母女之间有着天然而本能的爱,在叶家的女性身上,这种爱似乎更为强烈。当叶莲子受不住顾秋水的折磨想要自杀时,是小吴为让她活了下来。当叶莲子走到生命尽头,吴为在精神上跟着死定了。而吴为则把女儿禅月当做一个永远不会抛弃我的朋友。
如此纯粹的深刻的爱,在男性介入后,不可避免的演化为透心彻骨的伤害。当吴为陷入与胡秉辰的情爱时,她轻易的背叛了女儿的身份和母亲的身份。叶莲子和禅月既支撑着吴为的奋战、抚慰着她的伤痛,但她们又不能不以批判的眼光来看吴为。而吴为作为一个女儿来审视父母关系时,也流露出不屑与轻视。在女性相互审视的交错视角中,可以看出女性之间既有深切的同情,又有痛切的批判;既有明确的反叛,又有不自觉的继承。而在吴为在与男性的搏斗中,母亲河女儿一直是她最坚强的后盾,这正是女性自身的相互救赎之道。
2.友人关系:
吴为基本没有同性朋友,甚至一些深受男权思想毒害的女性,也和男性一样对她施加侮辱和伤害。但茹风是一个例外,她在吴为最为困难的时期出现,从张罗琐事到谋划大局,毫无保留的帮助她。当然,茹风也劝说吴为,可是吴为执迷不悟,但茹风并没有因此放弃她,而是亲自与胡秉辰交锋。
茹风为了吴为尽心尽力,并不因此就居功自傲或轻视吴为,而是保持了对吴为的信任和尊重。其实,最能够理解吴为的一生,能够与吴为对话的只有茹风。茹风是一个理想的女性朋友,没有血脉之连,这种女性之间的互助、宽容和体谅更显得弥足珍贵。
3.敌对关系:
如果没有男性的介入和干涉,女性之间的关系会走向敌对吗?吴为与白帆,倘若不是为了胡秉辰,或许只是陌路人,而常梅与白帆也是如此。男性的介入,使女性之间的战争和敌对显得不可避免,而这正是女性的可悲之处。吴为在与白帆交锋的过程中,虽然被白帆骂的如此不堪又毫无还击之力,而吴为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尊严受损,而是洞察并体谅了白帆与她相同的那份无奈和伤痛。
白帆也在无意间却和吴为取得了统一战线,胡秉辰死后,白帆没有去领他的骨灰,骨灰像垃圾一样的被人弄走了。“胡秉宸终于为自己的轻薄付出了代价。白帆不但为胡秉宸对她一生的负情报仇雪恨,也为吴为报仇雪恨了。”
女性在情爱与家庭生活中主体性的生成
这一节将从女性对男性的态度、女性的情爱理想两个方面看女性在情爱与家庭生活中主体性的生成。
(一)女性对男性的态度:
1.父女关系:
在女儿生命的开始,父亲就以其言其行为女儿涂上了女性生命的底色。在吴为的童年,父亲缺席使她的性格中充满胆小和懦弱,目睹父亲对母亲施加的暴力,增加了吴为对男性的恐惧。吴为一生都在批判和报复父亲顾秋水,常常忍不住用刻薄的语言攻击顾秋水曾经的劣行。
吴为想逃离顾秋水,但注定是失败的。女儿一生的所追随崇拜的,最初竟是来自父亲的形象。她所爱慕的男人胡秉辰,十足是顾秋水的影子,胡秉辰对吴为的玩弄、伤害与折磨,连叶莲子都觉得胡是另一个顾秋水。
一个负面的父亲形象所体现的男权的霸道无理、暴力卑琐,在女性成长之初就烙下了难以抹去的伤痕。在以后的岁月里,女性的自我身份的确立和主体性的生成,正是对父权与自我的反叛超越。
2.男女关系:
女性对男性的态度影响女性命运的走向。可无论是充满原始生命力量的叶莲子,还是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吴为,再或者出生于政治家庭的芙蓉,面对男性时无一例外的选择了臣服与忍耐。
因此,女性自我的确立和主体性的生成更加路漫漫其修远兮,这不仅仅是外部力量的压迫,更是根植于女性的灵魂,如果女性不能打破自己对男性的依附与崇拜,那永远都不能确立自我并获得女性主体性的生成。
女性的情爱理想
1.理想与现实的扭曲对接
吴胡爱的,并非真实的对方,绝大多数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符合自己心意的伴侣,直至相处起来,才发现并非那么回事。理想人物走进现实时,破灭是必然的。相对于男性,女性更具有悲剧性。女性不甘心将自己的情爱理想束之高阁,而非要在现实的男性中寻找理想男性。岂不知理想只是理想而已,这样,女性的情爱理想就和现实扭曲的对接起来。
2.在现实中委屈求全
女性更看重情爱而非等,墨荷嫁给了她蔑视的叶志清,无法避免性,只能接连怀孕接连流产,但是墨荷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看不清的男人,让她期待让她向往。叶莲子遭受了顾秋水身体暴力和精神背叛,仍无怨无悔,离婚后还因为失去顾秋水而失声痛哭,因为顾秋水曾给了叶莲子从未享受到的温暖和重视;而吴为在与胡秉辰的恋爱与婚姻中,更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她不过要胡秉辰对她知情知意罢了。
相反,男性的情爱基于等并以等为目的。叶莲子因为不会调情,被当做瓷美人而抛弃。胡秉辰不过将吴为当做花瓶,而他心心念念的绿云表姐,正是在等方面对胡有着吸引力和诱惑力。胡秉辰对白帆的不满,很大程度上是胡在与白帆的等中自尊受挫导致的。倘若男性不能在等上满意,那么男性将毫不犹豫的将情爱撤离的一丝不剩。
社会生活中女性主体的生成
叶家四代女性并非盲目的生活,而是始终追寻着浪漫而有情调的生活。在这种追寻中,她们不仅逐步构建起女性自我的身份,营造了坚实的精神家园,更可以看做是女性知识分子成长的过程。这是她们参与社会生活的重要身份。
墨荷的父亲看到聘礼上的字,最终让他答应墨荷的婚事;叶莲子与顾秋水婚后在北京的小情小调的生活;吴为作为一个作家,还被胡秉辰吟诵的陆游的诗所击垮;禅月自由无拘的生活态度与状态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这既是对前代的继承又是超越。
一个女性要成长为知识分子,必定要冲破数倍于男性的传统观念以及社会观念的压力。而女性知识分子上携带的“知识分子气”一点都不逊于男性。
《无字》中多次提到知识对于这四代女性的影响,想来这四代女性的命运竟也是女性知识分子的成长与涅槃。
墨荷嫁到叶家,像仆人一样不言不语的任劳任怨,表面上看,这是旧时代妇女的一种生活状态,墨荷死后也得了贤惠的美名。孰不知,向往知识的墨荷少言寡语,实际上是来自于她对叶家的不屑和轻蔑,墨荷心理和行为已具知识分子的雏形。
叶莲子的成长是本能的,过程中充满了隐忍的斑斑血迹,但她任人欺凌也不肯拉下脸来去维护自己的一丝利益,这不得不说是知识分子的典型做派。
吴为的作家身份使她成为典型的女性知识分子,她终于取得了话语权,拿起笔开始诉说。而在生活中,尤其面对男性的时候,她却无力诉说,这不仅是由于女等的本能的牵制,也是因为前代遗传的沉默的弊病。而吴为一生为情爱遭罪,正是因为迷信了文学。吴为正是用自己的生命历程,血淋漓的警示女性知识分子之路。
而禅月独立的女性形象首先是来自于对知识的占有与把握,抛开知识分子的身份,禅月在决定自己的命运和情感上的态度和行动,已经显示出知识女性的革新与成功。
结束语:在《无字》一书中,作者在揭示女性的主体的生成和精神的成长,并不偏颇于女性视角。作者对女性的性格、品行、选择和命运进行不断的追问,这些追问提供了更广阔的视角去思考和观察。正是通过追问,才使女性获得对内自省、对外在思考的能力,而这也是女性走向自我和独立的最重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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