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共精神的构建
公共艺术与其他艺术形式相比,最显著的特征即在于它的公共性。所谓的“公共”,按照现代英汉大辞典中的解释,有如下几个层面的理解:公有的,公众的,公共事务的,社会的,为公的;国家的,政府的,公家的,公立的;公开的,当众的;知名的,突出的;全国的,国际的,普遍的。所谓“公共性”,是基于一定的市民社会的形成和公共领域的建立。根据哈贝马斯的观点,“所谓‘公共领域’,我们首先意指我们的社会生活的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中,像公共意见这样的事物能够形成。公共领域原则上向所有公民开放。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由各种对话构成,在这些对话中,作为私人的人们来到一起,形成了公众。”[1]根据以上的理论诠释以及现代社会的基本情状和未来人类的理想追索,“公共性”应具有如下的基本内涵:
(1)开放性、自由性、交互性。人们在一定的开放的场域相遇,可以自由的交流、碰撞、吸取、磨合,共同谱写人类精神的交响乐章,共同铸就文明的累累硕果。
(2)独立性、批判性、超越性。在公共的场域,每个相对的个体具有独立性,他不依附任何的权力,具有自我表达、自我展示以及对他者进行评判的权利,因而,公共性,从深层次上讲,应该具有一种独立性与批判性、超越性。
(3)民族性与类的融合。在公共时空中的个体是独立的,但不是无所归属的,并且,任何的公共场域都不是虚幻的存在(这里当然不包含虚幻的设计),因而,它首先体现着一定的民族性的精神昭示,而这种民族性又充分蕴涵着人类的终极指向,这即表现为差异性、多元性的共在。
(4)公与私的融合。公与私向来被框架在二元对立的模式中。诚然,按照辩证法的逻辑,二者是对立中的统一,相互依存而又独立,没有公即没有私,反之亦然。但是,在应用和诠释中,二者的对立性往往成为唯一的存在,并内在于人们的行为之中。在真正的“公共性”精神内质中,公与私不应是对立的,而是一种圆融。这种圆融共在的精神内涵,不是得益于西方文化的公私二元的对立,而是受惠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智识慧命:“上下与天地同流”、“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芥子纳须弥”、“壶中自有天地”,在此种“天人合一”、万物圆成自在的生命精神中,个体之“私我”、“小我”即涵纳于宇宙天地之“大我”的境界中,这是一种保存自我而又与他者共生共存的精神理念。
基于此,我们所谈到的“公共艺术”之“公共性”,应作为广义的理解,它更在于通过艺术的多种形式以进行公共精神的构建。因而,单纯强调“公共性”或“艺术性”都会有失偏颇,从而造成对“公共艺术”的曲解和误读。“公共艺术”首先是一种艺术,只不过这种艺术形式有着一种特有的灵魂构筑,即公共精神的指向和铸就。艺术家有权张扬自己的艺术个性,展示自我的设计理念,但这种设计同时又是面向公众的,具有公共性。因而,通过艺术的感召传达公共精神是进行艺术创作的合理内核和必然归趋。实质上,艺术所传达的公共精神是人性的一种表征和显现,是对人之为人的不懈的追问,是使人最终臻达于真善美圆成自在的精神昭示。人们既可以尽情地徜徉于纯艺术的瑰丽殿堂,又可以有感于鲁迅那种“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的精神朗照。在公共艺术的世界中,艺术家在自我展现的过程中与他人相遇,这便构成自我和他者之间的交流沟通,这种交流和沟通,即是自我和他者之间的生命的交流和对话,生命与生命的相沟连、相依偎。公共艺术的生命精神正在于此。艺术家的生命力在这种公共的场域中被进一步的激活,从而得以延续和增盛。汉娜•阿伦特曾谈到:“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公共空间,那么它就不只能为一代人而建立并只为谋生而筹划;它必须超越凡人的寿命。……与基督教理解的公共产品不同—一拯救人的灵魂是一种对所有人都相同的关怀一—公共世界是我们一出生就进入、一死亡就弃之身后的世界。它超越了我们的寿命,过去是如此,将来也一样;它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已存在,在我们的渺渺一生之后仍将延绵持续。这不仅仅是我们与那些和我们共同生活的人共同拥有的世界,而且也是与我们的前人和后代共同拥有的世界。但这一共同的世界只有出现在公共领域中这一程度上,才能在时代的变迁中经久不衰。正是公共领域的公共性,才能在缠绵几百年的时间里,将人类想从时间的自然流逝中保全的任何东西都融入其中,并使其熠熠生辉。”[2]我们生存的世界将逝去,而人类共铸的灵魂将使这个世界绵延共在。艺术家的使命及其所珍视之处便在于此。
以奥运景观设计为例。此次北京奥运景观的设计艺术,是一次充分展示自我、彰显民族精神、与世界各国的多元文化交流的绝好时机和平台,在铸就和高扬公共精神的设计理念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省思。北京奥运景观的艺术设计,遵循“人文奥运、绿色奥运、科技奥运”的宗旨,尽情地展现了人们对生命的真情关爱、对和谐世界的心灵企盼、对自然的挚爱情怀。如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设计,吸纳了中国传统园林设计的精神理念,将人与自然的和谐作为精神核心呈现出来。在奥运雕塑的作品展中,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艺术家以多种的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表达着他们对奥运精神的理解、对文化的解读和对生命的诠释:有抒情的、幽默的、挑战的、可爱的、情趣的,或温润或激情,或内敛或勃发,或传统或前卫,或写实或抽象,尽显艺术家的个性的同时,也在与他者的相遇中进行着自由的交流,公众在这种交流、欣赏、品味和省思中建构着公共精神。
二、诗意的蕴涵
中国曾是充满诗意的国度,一片云尽知心灵的缱绻,一落叶可涵纳春秋,鸟儿可谛听诗人的吟唱,花儿可饱含愁韵与温情。曾几何时,国人能尽享诗意的精神家园。但这已经成为历史,在现代的生存中,特别是在大都市的生存境域中,浮躁、奔忙、沉郁、疲惫等成为现代人生活的写照,人们在片刻的消遣、娱乐之中渴望的是感性的狂欢、压抑的心灵释放,但这片刻的狂欢结束后仍是精神的困惑与茫然。因而,现代人的心灵充满着乡愁,企盼文化的记忆的苏醒。所以说,现代的生存不是要隔断传统,而是应回归精神家园,在其中诗意的栖居。
中国的传统文化蕴涵着生命的诗韵,在这种诗韵中的艺术是对生命的诠释与传达、对性灵的言说与展现。徜徉于中国的艺术世界中,人们可行、可游、可居,“应会感神”、“怡情悦性”,进而获得生命的游弋与安顿。现代的艺术创作应从这种生命的哲思中汲取充分的营养来健康自己,从诗意的灵动中获取心灵的慰藉来润泽近乎干枯的艺术生命。海德格尔曾说艺术能够昭示人存在的本真性,而这种本真性就是诗,“艺术的本性是诗”。正是有了这种诗性,艺术才具有塑造、穿透人类灵魂的能力,具有延脉、展示生命的无穷魅力。黑格尔谈到:“每种艺术作品都属于它的时代和它的民族,各有特殊环境,依存于特殊的历史和其他的观念和目的。”[3]因此,作为现代艺术形式的公共艺术,亦应提取本民族文化的精髓,秉承本民族艺术的生命精神,以营建现代人生存的诗意空间。诗性是人内在的一种生命体验,一种心灵的诉求,也是性灵的彰显,而公共艺术的展现正应根植于这种生命体验之中,因此,诗性理应成为公共艺术的一种灵魂主宰,一种理想的精神诉求。
在北京奥运景观设计的很多作品中,中国传统文化的艺术精神得到呈现,浓厚的诗意萦绕其间。如在建筑景观中,国家体育场“鸟巢”,虽然利用的是现代的建筑材料,但它的视觉形式以及营造的意境却是充满着诗情画意,即古典又浪漫。鸟巢的设计者迪默龙先生说,鸟巢是个形象的比喻,它可以使人联想到一些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事物:棂花窗、冰裂纹瓷器、镂空玉器、新石器时代陶制器皿上的网状图案。而对于一般的公众而言,鸟巢的外观最易使人联想到自然中的一个鸟儿的乐园——那就是它的家,倦了可以休憩的温暖的家;它同样会打开尘封的记忆——儿时游玩的天堂。如此意境,会撩动现代人一种归根的意识,一种激情澎湃后的宁静追求。因而,鸟巢的建筑是现代的,同时又是古典的、诗意的、浪漫的。
奥运的雕塑景观凝结了东西方的文化因子,其中不乏蕴涵诗意的作品,如《奥运之翼》,男女并肩携手向前奔腾欲飞,奥运五环化为其羽翼高飞飘举,这一情景在蓝天白云无垠天宇的映衬中,展现了人类以自己的奋争来圆梦的激情与渴望,也寓意着人涵纳在宇宙之中,与天地同在的和谐境界。与优雅婉约的诗情相比,此种诗境更增添一种生命的豪情与奔放,亦具一种超越飘逸之感。诗情缘自生命基底的情感,这类公共艺术作品正是巧妙和谐的利用了空间的视觉效果,撩动着人们的内心情感,营造着诗意的空间,从而展现着生命的张力和亲和力,进而触动灵魂的深处。
但是,颇为令人遗憾,也是值得反思的是,奥运雕塑景观的作品精品甚少,缺乏那种震撼心灵、具有独特审美效果的作品,传统文化的底蕴表现不够,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并没有充分地展示出来。尤其应该指出的是,有些作品明显是没有领会中国艺术的精神内涵,只是摘取一些表层的东西进行装点,因而,作品的表现不仅肤浅,而且显得忸怩做作、搔首弄姿,人为的、强制的、雕琢的痕迹太浓、太盛。不仅是对中国的文化,对西方文化以及对传统与现代的结合的理解都有过于表面化的倾向。任何形式的文化都不仅仅是符号、装饰、风格、形式的因袭摹写,她都有着鲜活深邃的源头活水,即她的生命精神,她的生存基底,这只有创作者以其生命来领会、体验、把握到这一文化的精髓,才能够有震撼心灵的、永恒的艺术作品问世。
三、意义的生成
人是一种寻求意义且依凭意义而生存的存在,这是人之为人的最为根本的层面之一,也就是说,人是一种寻求意义生存的物种。何以如此?弗兰克尔认为,人寻求意义缘自人类生命中原始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最基本动因即是“意义意志”,它能够使人超越现世生存去获得终极的意义。弗兰克尔的这种观点很有启发,意义的追问以及求解意义的生存本是人之生命的自然归属,人无法容忍生存的空虚,尽管现代人有时会把意义的追求嘲笑、蔑视,甚至给予抛却、碾碎,但是,他们的空虚的痛苦,心灵的漂泊感正说明“意义意志”之于他们生命存在的意义。
古往今来的哲学家、逻辑学家、语言学家等都在从不同的视角对意义进行关注和叩问,柏拉图认为“意义是永恒的原型”,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考虑人间事务时,不能把人当作原本意义上的人来加以考虑,也不能在凡尘俗世中去探寻什么是会泯灭的,而只能在他们具备永恒的可能性这个程度上来考虑他们。”[4]将意义同永恒性相涵纳,说明人的意义生存贯穿于人类的生命历程,且成为人的最终的形上追求与生命的归依。由此可知,意义的存在是一个动态的生成过程,这一过程在艺术领域尤其显著。艺术的意义呈现是艺术家通过艺术创作来传达自我的生命意义以及对于社会的存在意义,正如康定斯基在《论艺术的精神》中所言:艺术创作是为了人的一种活动,这种活动是要“将光明投向人的内心黑暗中去——这就是艺术家的使命。”[5]正是在艺术家的不断的创作中,意义不断地生成,从而照亮并且主宰人的生命行程。因此,我们可以说,艺术是人的一种生存方式,这种生存不懈地追问着生命的真谛。对于公共艺术来说,其所铸就的公共精神、所陶冶的艺术灵魂,都不仅仅是属于艺术家个体的生命存在,彰显其个人的意义生存,而是在用各种公共艺术的符号语言对公众言说着一个意义世界,构筑着一种精神生命的屏障。创作者与公众相遇交流的过程就是一个能指与所指建立意指关系的过程,也就是符号意义生成的过程,这种意义会根据场的变迁不断地变化、延伸、衍生,进而还会生发出新的意义,因此,意义的生成即可看作是生命的不断地提升和超越的历程,进而臻达理想的彼岸。公共艺术的存在的意义正是可通过与公众最亲近的艺术形式,最现实的生存方式进达那种已经被现代人淡化出去的理想境界,能够穿透其灵魂,深入人性的基底。
鉴于此,如何在公共艺术的设计中使创作者与公众能够达成这种意义的生成共识,是值得当代公共艺术设计应该着力反思和探索的问题,这关系到公共艺术生命力的展现及其存在的价值。应该说,公共艺术不仅仅追求艺术形式和视觉效果的问题,它还关乎场的意识、艺术家的文化底蕴、对公众的理解和挖掘,以及公众的参与和文化的选择等等。美国著名城市学家伊里尔•沙里宁曾经说过:“让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能说出这个城市的居民在文化上追求的是什么。”我们说,看看城市的公共艺术,即可知道艺术家的兴趣、追求和使命,即可明晓公众的思想、生活和文化,即可呈现意义是否在生成着、支撑着人们的生存。
奥林匹克运动不仅是一项体育事业,同时也是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事业等全方位的社会互动活动。《奥林匹克宪章》指出:“奥林匹克主义是增强体质、意志和精神并使之全面均衡发展的一种人生哲学”,“奥林匹克谋求体育运动与文化和教育的融合,创造一种以奋斗为乐,发挥良好榜样的教育作用并尊重基本公德为基础的生活方式”,“奥林匹克的宗旨要使体育运动为人的和谐发展服务,以促进建立一个维护人的尊严的和平社会。”[6]可见,奥林匹克运动是提升人的意义生存的一项活动,因而,相应的公共艺术设计也应是以建构意义的生存方式而进行。如雕塑景观《天行健》,由来自台湾的杨奉琛创作,雕塑蕴涵着深厚
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呈现着厚德载物的醇厚博大与天行健的搏击阳刚,张扬着一种独特的生命之美。一些具有历史记忆的作品也会使人们在历史的行程中、在文化的积淀中回味、省思自己的生存。
艺术的真谛在于艺术给予人的不仅是视觉上的瞬间感受,而且是契入灵魂深处的生命的意义体验,从而臻达有灵魂相守的人生境界。精神生命获得永恒,艺术亦永恒。
参考文献:
[1] 尤根•哈贝马斯:《文化与公共性》,汪晖、陈燕谷主编,北京三联书店,1998,125。
[2][4]汉娜•阿伦特:《人的条件》,竺乾威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42、43。
[3] 黑格尔:《美学》(一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346-347。
[5] 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6] 奥林匹克委员会:《奥林匹克宪章》詹雷译,北京奥林匹克出版社,2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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