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地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旗帜,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是当代中国的必然选择。我们要保持足够的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绝不抹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但在自信之余,在看到成就的同时,又必须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本身所内在的难题保持足够的警醒与反思。自信给我们力量,反思则不让我们迷失方向。深刻辨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内蕴的矛盾和挑战,有助于理解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意义,有助于厘清进一步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思路。
一、社会主义理想价值与现实社会状况的矛盾
社会主义是未来人类社会的理想,是我国矢志不移的追求目标。但理想往往与现实存在差异,理想目标的实现必须面对不理想的现实。所有的思想家可以尽情地撇开现实歌颂理想的崇高和美好,但所有的政治家则必须立足于本国的实际来谋求它的现实发展。每一个追求社会主义的国家,都必须直面社会主义理想与现存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着力于解决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异,根据本国的现实去摸索自己的道路。
我国的社会主义实践先后有两条进路,一条是从理想到现实的进路,它认定理想大于现实,理想目标是制定方针、政策的依据,主张依靠理想情怀来改变现实,相信只要肯努力奋斗,就敢教日月换新天。改革开放之前的社会主义实践虽饱含理想信念,但却对客观现实的关注不够,无视现实生产力的落后,从而造成理想与现实的巨大断裂,导致社会主义理想本身受到严重质疑,最终没有很好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另一条是从现实到理想的进路,它认为现实大于理想,现实才是制定方针、政策的依据,必须在解决现实的问题上实现理想。改革开放使中国的社会主义回到现实中来,认识到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必须以发展生产力为前提,理想不能当饭吃,没有饭吃,社会主义的理想只是痴人说梦。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遵循的是从现实到理想的进路。在同样纠结于远大的、崇高的社会主义理想与贫穷落后的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时,邓小平睿智地做出的抉择是先通过发展生产力来改变社会现实。他对社会主义众所周知的界定是,“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1]这个定义确立了生产力维度与生产关系维度的社会主义二元向度,既表明了社会主义的最终理想——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共同富裕,又有实现理想的手段或解决现实的方略——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当然,二元向度不是平行的,而是有先后顺序的,生产力的发展是前提,针对现实的贫困,消除两极分化、共同富裕是目标,对应的是理想。就而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既不是马克思、恩格斯原初意义上的社会主义,也不是任何一个社会主义思想家描述过的乌托邦式的社会主义。它继承的是社会主义的理想,面对的是中国的社会现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是社会主义未来理想与中国当代实际结合的典范。立足现实,实现理想,而不是为了理想,撇开现实,是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从理论上而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确解决了社会主义理想与社会主义国家现状的矛盾,那就是在改造现实存在的客观世界的基础上实现远大而崇高的社会主义乃至共产主义理想。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是解决中国社会现实与社会主义理想目标问题的最佳途径。
但必须记住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只是在理论上解决了,它在实践中依然存在,只不过,这种现实已经不再是当时的贫穷落后,而是贫富分化的社会现实,是与社会主义理想不一致的社会现实。在改革开放历程中,我们虽然多次讲到防止两极分化、消除贪婪、不公正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的体现,但并没有像发展生产力那样得到最大程度的强调和落实。生产力发展了,贫富差距、公平分配、阶层固化的问题也涌现出来了。人们难免会产生怀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真得是在通往社会主义的理想吗?对这个问题,我们当然可以自信地回答“是”,我们依然在坚守社会主义的理想信念,但我们必须充满警惕,社会主义的理想有可能被现实的追求所吞没。因为,虽然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最佳的解决就是立足现实,改造现实,实现理想。它还有不佳的可能,即基于现实问题的实用主义态度而放弃了对社会主义理想的追求,为了现实的需要不得不将理想后推,甚至为了迎合现实而将理想放逐,最后变成只是在宣称坚守社会主义理想,但实际上却早已背离理想,离理想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最终让理想彻底地香消玉殒。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需要警醒,需要经常反思是否改变了社会主义的长期目标,是否偏离了社会主义的航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要时刻以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念来评判现实的发展,不能为了发展生产力、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放弃了对社会主义理想的追求。中国的经济发展绝对不能遗忘社会主义的历史遗产,发展是解决当代中国所有问题的关键,发展本身不是目的,不是理想,而是立足现实的手段,目标是社会主义中所包含的社会,是以人为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要用自己的实践证明现实真得在向理想迈进,绝不能容忍社会主义理想变成一种意识形态的伎俩,只是一种意识形态合法性的需要,而在现实中从来不被重视,根本不是追求的目标,更不能容忍特殊利益集团表面高喊社会主义实际成为实现社会主义理想的障碍。
二、民族国家奋斗目标与人类社会历史普遍进程
马克思、恩格斯所预言的社会主义是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属于整个人类社会特定发展阶段的社会形态,是所有国家在经过资本的洗礼之后通过扬弃资本主义共同步入的社会形态。之后的社会主义实践超越了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规划,社会主义不是在全世界实现,而是首先在个别的国家实现。俄国十月革命的爆发,打破了原初的思想路线图,列宁、斯大林等苏联领导人在帝国主义的链条上找到了薄弱环节,率先开始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探索。一国可以先建成社会主义,不能坐等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的科学设想,应通过积极的革命手段夺取政权勇于实践探索,这是原苏联给社会主义事业带来的宝贵经验。它为个别国家的社会主义提供了合法性的论证,也同时使社会主义成为服务于一些国家奋斗目标的思想理论资源。社会主义从世界意义的普遍理想价值和人类社会历史的共同阶段,有了民族特色。至今为止,社会主义的世界意义只存在于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中,在现实中则是民族的、属于一些国家的。
社会主义在中国,无论是否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命题,它都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只不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提出,形成了自觉的理论共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因此不是具有历史普遍意义的社会主义,而是属于中国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必然会有民族特色,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表现出强烈的民族倾向,作为一种凝聚力的思想源泉,来为实现中华民族的富强所服务,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服务,这无可厚非。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意识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内蕴着民族特色与世界意义的矛盾,因为“中国特色”是民族的,“社会主义”是世界的,中国特色体现的是实现社会主义道路的不同,它所追求的社会主义目标则具有共同性,两者不一定是完全一致的,会出现过于重视社会主义的理想目标,就破坏中国国家富强目标的局面,这一点历史已有明证,也会出现过于重视民族国家富强,破坏社会主义事业的局面。
过于强调社会主义的中国特色,可能会置社会主义本身的世界性于不顾,可能会离开作为普遍历史发展阶段和价值的社会主义越来越远。将社会主义作为完成民族复兴事业的工具,有可能会让社会主义成为用来形式而不是内容,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的宣称而不是实际践行的理念。也有可能在中国特色的名义下,硬把本来不是社会主义的价值说成是社会主义的,肆意地把任何的东西都纳入到社会主义中来,使社会主义的价值追求成为众人质疑的目标。美国学者德里克说得对,“社会主义如果要在中国的环境中具有合理性,就必须带有中国的特色,并符合中国社会的需要;但这种社会主义如果要一如既往地属于社会主义,就不能只是在中国、还必须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2]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不能离开社会主义的普遍性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具有普遍性的,必须遵守社会主义的基本共同价值观念,如强调使用价值而不是交换价值,有计划地进行生产的经济主张,平等、民主、共享的社会政治理想,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终极诉求等等。
社会主义当然允许不同民族的社会主义实践来补充它的价值观念,来补充它的实现形式,探索它的理想得到实现的路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把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作为根本任务,把改革开放作为必由之路,把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作为内在要求,把共同富裕作为根本原则,把社会和谐作为本质属性,确实补充了社会主义的内涵,探索出社会主义理想实现的道路。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仍然任重而道远,要避免过度的中国特色诠释,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显示出非社会主义的特征,要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展示出世界意义社会主义的特质,实现中国特色和社会主义的最终融合,而不是造成中国特色道路和世界社会主义的割裂。
三、一国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矛盾
在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设计中,作为资本主义的代替物或掘墓者,社会主义并不与资本主义处于同一历史空间,不存在一国或几国社会主义与整个资本世界体系对抗的问题。其后的社会主义实践并不是如此,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与欧美的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对抗成为20世纪世界历史的标志性事件。社会主义事业遭遇了马克思、恩格斯不曾预料到的新矛盾,即在世界舞台上两种类型国家同存的局面下如何与资本主义国家竞争对立、共存发展的问题。
虽然苏联已经解体,但它给包括中国在内的现存的社会主义国家提出的问题依然存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际上也包含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一国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矛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厘清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理论体系的关系,它实际上承认: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作为两种思想理论体系不存在绝对的对立,都无怪乎是思想家所建构出来的、服务于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理论工具。资本主义理论体系有其合理的方面,不可能有所谓的资本主义思想家故意地造就出一种制度形态,使一部分人残酷地剥削另一部分人。社会主义理论本身也不可能完美无缺,放之四海而皆准,它也会随时间和空间的变化显示出问题和缺陷。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理论体系因此应该是不分何种类型的所有国家,都可以有所选择地借鉴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因此克服了理论上的包袱,它推崇的是有所扬弃地对待资本主义,尽可能把资本主义好的因素纳入到社会主义中来。
理论层面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矛盾的解决并不意味着实践层面的矛盾的解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是在资本主义世界环境中开展的,它需要正视周围的资本主义环境,考虑如何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利用资本主义增加社会主义因素的问题。现存的任何社会主义国家都必须接受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现实,都必须在与资本主义体系的开放中谋求前进。一味地闭关锁国,只能被抛弃。我国的社会主义确实在与资本主义体系的交流中,获得了足够多的发展空间。从理想层面当然可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可以吸取一切文明成果,可以充分利用资本主义好的方面来发展社会主义。但必须要知道的是,中国的社会主义所面对的挑战和压力是巨大的,它时时要面对资本主义危险性的渗透。当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面对周围的大多数资本主义国家时,社会主义一定有能力以少胜多吗?我们能保持社会主义的追求,利用资本主义而不是被资本主义所利用或者被资本主义所同化吗?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借助于资本逻辑支配的市场经济发展社会主义,有可能会扼杀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确实能给人类文明带来生产力的物质基础的发展,如果想要追求增长的快速度,遵循资本运作的规律就足可以实现。但资本主义以资为本、以利润为追求目标、为了发展而发展的逻辑注定是解决不了当代世界面临的困境的,人类需要走出这种困境,必须找到替代模式,必须走社会主义道路。但问题就在于,资本逻辑的驱动并不是人能随意控制的,当人们品尝资本带来的甜蜜果实之时,同样会发现资本早已种下毒瘤,而这个毒瘤已经遍及全身而无法割除。人发明了资本,资本却会成为在人之上、不被人所支配的主体。这是当代世界也是中国社会发展面临的根本难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要防止社会主义被资本主义所同化,走趋同于资本主义的道路,要通往世界层面的理想社会主义,最终的决战必然是与资本逻辑的决战,最终的成功将是对资本逻辑操控的成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必须防止资本逻辑对全社会的渗透,最大可能地操控资本逻辑,使资本逻辑只在经济领域发挥作用,坚决抵制其在政治领域、社会领域的渗透。
结语:走向世界,走向未来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中国应对世情与国情不得不走的、行而有效的道路,它是试图解决社会主义理想价值与现存社会现实矛盾,民族国家奋斗目标与人类社会历史普遍进程矛盾,一国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矛盾的理论尝试。虽然理论层面已经有力地解决了这三对矛盾,但在具体实践中仍然任重而道远。需要厘清的观念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绝对不是为了中国特色而中国特色,中国特色只是手段,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才是奋斗目标,两者共同服务于人类社会的终极追求,即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能永远是中国特色的,它担负着增强人们对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信念,让世界各国找到摆脱资本逻辑困境的出路,推动整个人类社会走向更加美好未来的重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因此应致力于让社会主义走向未来,让中国特色走向世界,积极推进社会主义理想的现实呈现,更好利用资本主义而不是被其同化,努力开辟出具有世界意义的社会主义道路,为人类社会走出资本主义历史阶段探索出可供借鉴的经验。
参考文献:
[1]邓小平. 邓小平文选:第三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3: 373.
[2][美]阿里夫·德里克.后社会主义?——反思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A].苑洁,译.后社会主义[M]. 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7: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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