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湘西苗族“傩愿舞”概述
湘西苗族傩愿舞是在举行“还傩愿”仪式时所表演的一种舞蹈, 它是一种内涵“巫傩”信仰而又不乏“审美”表达的民间艺术形式,宗教、民俗以及艺术杂糅一体,属于巫傩文化范畴。苗族人民通过“还傩愿”仪式来达到除灾去邪,庆丰求吉的目的,彰显了湘西苗族傩愿舞所意蕴的阴阳调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寿年丰、国富民强和天下太平的深层文化内涵。
湘西苗族傩愿舞它从是祭祀傩公傩娘的仪式中发展起来的,具有悠久的历史,据湘西苗族老艺人石昌秀说:“苗族的《傩愿舞》很早以前是从汉巫传入,但在苗族天长日久,已经苗化,为苗族老司所掌握,成了苗族人民所喜好爱看的舞蹈艺术之一。”另从文献康熙二十八年《凤凰厅志》记载“岁时,祈赛不一,其名宰牲,延巫为诸戏舞,名曰还傩愿”与乾隆十年《永顺县志》记载“永俗酬神,必延辰郡师巫唱与傩戏……至晚,演傩戏,敲锣鼓,人各纸面”。① 史料记载充分表明了湘西苗族傩愿舞产生的历史久远性。湘西苗族傩愿舞是以许愿还愿为基本形式,集驱鬼、除邪、祈福、娱神、娱人功能为一体,是一种带有明显宗教意识和信仰体系的宗教戏剧表演性的宗教仪式。湘西苗族“还傩愿”仪式主要在秋后进行,还愿时堂屋正中供桌上摆上木刻的傩公与傩母像以及各种供品,主家请来苗老司还愿酬神,仪式中戴着各种不同性格人物的面具且唱且跳,其典型动律为“颤膝”,再配以脚下各种步伐以及上身“顺、拧、摆、圆”的运动方式,形成了傩愿舞原始、古朴、沉稳的艺术风格。傩愿舞主要表演节目有“开山舞”、“土地舞”、“开路郎君舞”、“仙锋舞”、“八郎舞”、“打铁舞”和“绺巾舞”等。舞蹈表演在酬神时气氛显得格外威严而神秘,在娱人时表现的则是一派诙谐、幽默和风趣场景,其生活化的舞蹈动作和淳朴的舞蹈风格使得傩愿舞深受湘西苗族人民喜爱。
在湘西地区“还傩愿”流传最广,影响最大,几乎每家每户都做过,但凡遇瘟疫盛行、人口不安、五谷不丰、六畜不旺、财运不佳、口角纷争,经巫师卜知后,都要举行这种酬傩祭典,通常是以消灾愿、求子愿、太平愿、求福愿为主内容,其基本仪程有剪纸、写字吊、布置神坛、设神案、扎五彩楼。神案设在正屋中央,神案后放置傩公傩母神像,坛前用竹及彩纸扎成五彩门楼,俗称“桃花洞”。左边门外用晒席扎成王庙一座,挂一张总坛图象,点一盏灯,放泥巴一块,烧上香。所有程序完毕后,再由苗老司主持祭祀仪式,其间表演唱傩歌,跳傩愿舞,整场法事有条不紊地进行。
二、湘西苗族傩愿舞动作归类及其特点
1.湘西苗族傩愿舞动作归类
湘西苗族傩愿舞动作来源于苗族的日常劳动生活中,经过加工、提炼,凝聚着苗族人民的智慧与情感,具有很高的审美功能和艺术价值。傩愿舞动作形式多样、体量庞大,按其表现内容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1)生活型动作:湘西苗族傩愿舞中的生活型动作表现的是湘西苗族人民的日常生活情景,如《扮先锋娘》中表演的洗脸、梳头、擦身、穿衣、围围裙、洗脚和穿鞋子等等一系列轻柔大方、细致入微的生活动作,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女性的日常生活,极富生活情趣。此类动作体现的是对生活细节的模拟,反映了湘西苗族人民的现实生活。生活型动作直观明了,简单易学,在湘西各市县的广场上经常可以看到由这一类型动作组编的广场舞蹈,男女老少乐在其中。生活型动作充分反映了湘西苗族人民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幸福的向往。
(2)劳作型动作:湘西苗族傩愿舞中的劳作型动作表现的是湘西苗族人民的日常劳作情景。如《土地舞》中表演砍火畲、挖土整地、担粪播种、打鸟除虫、种豆种瓜时,动作表演诙谐风趣;在《开路郎君舞》中表演砍路、烧路、打岩、铺路、扫路时,动作表演刚劲有力。此类动作主要是对苗族人民日常劳作情景的再现,这一系列的舞蹈动作,其实就是苗族祖先传授耕种和劳作知识的行为,充分展示了苗族先祖的智慧和其对风调雨顺以及获得好收成的美好期盼,同时体现出了苗族人民勤劳勇敢、积极向上的乐观态度。
(3)祭祀型动作:湘西苗族傩愿舞祭祀型动作主要是在拜神祭祖时表演,其功能是压邪、镇恶、灭害、除灾、谢神、还愿等。表演时苗巫师左手握绺巾,右手握司刀翩翩起舞。其主要动作有:“三拜”、“撒梅花”、“拜五云”、“拜将”、“飞巾”、“扬尘”等,动作庄重有力,柔中有刚。祭祀型动作反映了苗族人民对神灵的敬畏和对祖先的缅怀之情。由于历史原因,加上如今民间大型的“还傩愿”活动基本消失,以及随着老艺人们的相继离去,大量有价值的祭祀动作已失传,空有动作名称载入书册。
2.湘西苗族傩愿舞的动作特点
(1)模拟性:湘西苗族傩愿舞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作品里很大部分的舞蹈动作都是在模拟和再现生活劳作场景,如《开路郎君舞》的表演中,表演者手持大刀做“砍路” 烧路动作、换拿锄头做挖土、打岩、铺路动作,又换握扫把做扫路等动作;再如《土地舞》表演中的砍火畲、挖土整地、担粪播种以及《扮仙锋娘》中表演的播种、收割、打谷等动作,生动模拟了湘西苗族人民日常劳作的情景,同时,舞蹈中还有大量模拟生活情态的动作,如洗脸、梳头、擦身、穿衣、围围裙、洗脚和穿鞋子等,模拟形象逼真,惟妙惟肖。可以说,舞蹈动作的模拟性是少数民族舞蹈的共性,也是湘西苗族傩愿舞非常重要的特征之一。这种模仿性还体现着强烈的教育性,湘西苗族后辈在生活中欣赏和参与舞蹈表演时,即可从模仿中学习和掌握到众多的有关生产、生活的经验和知识。
(2)简朴性:湘西苗族傩愿舞动作的简朴性主要表现在表演时的自然性、生活性和真实性,表演时没有过分的夸张动作和修饰。湘西苗族傩愿舞它直接来源湘西苗族人民的现实生活中,是一种土生土长的民间舞蹈艺术形式,其动作表演散发出了浓郁的、古朴的乡土气息。如《开山舞》中的表演者挥舞板斧,边唱边做劈、砍动作,舞蹈动作简单质朴;再如《开路郎君舞》中表演的砍路、挖土、铺路、扫路等动作,表演者手中拿的都是些大刀、锄头、扫帚等日常生活道具,所有的动作表演都散发出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在《土地舞》中的表演更是充满着诙谐风趣的喜剧之感,表演者在做每一个动作时,到处抓围观的小孩当“牛”来拉犁耕地。这些动作都是基于在苗族日常生活劳动中的一种提炼和加工,没有夸张和华丽的表演,完全是对生活的一种本真还原。其充分反映了苗家人的生活情趣、精神风貌和性格特征,最终体现的是湘西苗族傩愿舞动作的简朴性特征。
(3)神秘性:湘西苗族傩愿舞动作因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而显得极具神秘感。如《扮仙锋娘》中,表演者手持两面仙旗,飞舞表示腾云驾雾,摆动表示扫五瘟湿气、牛瘟猪瘴。再如《绺巾舞》中的“飞巾”、“扬尘”、“撒梅花”、“拜五方”、“拜将”等系列动作,表演时苗巫师通常先要进入一种纵情忘我、人神合一(即神灵附体)的状态,痴迷舞态的半梦半醒,动作或急或缓、或重或轻、或浮或沉、变幻多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分析此举可得出,在整个“还傩愿”仪式中,苗巫师的表演要达到神人同影同行,从而代神传达旨意。神舞(神附体的舞蹈)在傩愿舞中占有很大的比重。从宗教学的角度来看,这种人神合一的体验,是宗教经验中最神秘的部分,属于宗教神秘主义研究范畴。因此,这些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动作也形成了苗族傩愿舞的神秘特征。当苗巫师进入到特殊的意识状态,使自己成为人神沟通的使者,借神之威,为氏族祈福,为户主驱邪、消灾,酬恩得太平。透过傩愿舞“歌舞祈神”的神秘氛围背后,反映出的则是苗族人民渴望追求平安、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景。
三、湘西苗族傩愿舞艺术形态解析
1.傩愿舞动作的艺术表现形态
动作是舞蹈艺术的本体,它是构成舞蹈表演最为核心的艺术材料,所以说舞蹈也是一种动作艺术。舞蹈动作不是对生活的简单模仿,而是通过对情态化的生活、感悟后的事物包括生命,进行艺术化提炼与加工,从而创造出一种艺术美的动态形式。如《扮仙锋娘》中的“迎风旗”动作,挥舞手中的仙旗表示腾云驾雾,摆动则表示扫五瘟湿气、牛瘟猪瘴。前者以肩关节为支点,整个手臂为轴,竖旗飞舞,动作舒展潇洒;后者以双手手腕发力,在胯两旁垂旗摇摆,动作轻柔飘逸。通过对动作外部形态的改变,即对动作在空间的运动幅度、运动方式和方向以及动作力度等方面的处理,使其呈现出了不同的艺术效果。再如《绺巾舞》中的“飞巾”动作,动作表演时在空间呈现出“一顺边”的形态特征,即左脚向左上步,右脚也向左上成右“虚点步”, 颤动左膝一次,同时左手划至左侧“抖刀”,右手向左上方“掸巾”扣右腰。②飞舞的绺巾和“一顺边”的舞姿形态,让整个舞蹈表演充满了生机和韵味;而在“扬尘”、“撒梅花”、“拜五方”、“拜将”等系列动作表演中,上身及上臂随着脚下步伐顺边摆动,膝盖、胯和躯干在空间面上更使身体形成了一种“顺边”和“拧摆”的复合表现形态特征,这种身体形态有利于在劳作过程中更好的借力、发力,使劳动生产事半功倍,充分体现了苗族先民的智慧。“顺、“拧、摆”所形成的舞姿加之颤膝动律,给舞蹈造成了一种或浮或沉、忽闪忽现的迷离感;而《土地舞》中的动作都是对苗族先民生活生产、劳动情形的直观模仿再现,通常表演者的肢体在空间呈现收缩、内聚、封闭的运动态势,运用夸张的“拟态化”肢体动作,使整个舞蹈表演充满着诙谐、滑稽、风趣的喜剧之感。
通过傩愿舞各种不同形态动作的艺术表现,彰显了湘西苗族傩愿舞的艺术表演特色,其舞蹈动作一方面体现了原始巫傩舞神秘浪漫的宗教色彩,一方面又充满了世俗舞蹈娱乐化的喜剧效果,从而既满足了以“舞”祭祀的原始功能,又使人们在身心方面获得了劳动之余的轻松和精神上的愉悦。
2.傩服傩具的物质外化表现形态
傩服傩具是指傩愿舞表演中所穿戴的面具、服饰以及法器与道具,它是苗族傩愿舞本体动作以外最具视觉效果的物质外化形态。通常对于傩愿舞的认识都是源自于其表演时所戴的面具,因此,面具是湘西苗族傩愿舞最显著的外形特征。在整个湘西地区,傩舞面具种类众多、色彩斑斓、造型各异且制作精美,苗族傩愿舞表演中正是通过运用各种不同造型的面具来装饰并完成对傩戏中人物性格、形象的塑造和身份的识别。“土地舞”主要内容是表现一位老人手执拐杖去南山开荒种地、精耕细作的场景。因此,“土地公”面具刻画成面目慈善、精神矍铄、气色红润且留有白眉白须的老人形象,表演者戴上这种艺术化的面具,不但强化了“土地公” 朴实的形象和憨厚性格,还体现了“土地舞”古朴、诙谐风趣的表演风格;传说“开山舞”中的人物开山长相丑而力大无穷,所以“开山神”面具制作以赤色为底,刻上犄角、獠牙、火眉、金目、剑鬓、面部狰狞凶悍,显得威风凛凛,戴上此面具就是手握板斧的“开山神”,因此,舞蹈表演中的劈、砍、斩等动作,必须做的刚健、粗犷、有力,以表现“开山神”劈斩精邪及与自然作斗争的雄伟气魄。“半截脸子”是“八郎舞”中屠宰神蛮氏八郎的专有面具,此面具在苗族傩愿舞所有表演节目中表现的最为艺术化,通过截留的艺术制作手法造就了其形态的残缺美。“半截脸子”造型独特,头顶发髻,红脸粗眉,微眯眼、八字胡,而嘴和下巴则空留出来,戴上这种“残缺”的面具表演,不但可以调动和发挥观众的艺术想象力,同时还使表演者真正达到融入“人神合一”的表演境界。③同时 傩愿舞表演时所穿的五彩缤纷的服装、配饰及各样式的法器和道具,进一步渲染了整个表演气氛和增强了傩愿舞表演的观赏性和仪式感。
傩服傩具是假面模拟巫术与傩事驱赶巫术下的一种产物,经过上千年的演变发展,已成为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并有着独特表意性质的一种象征符号。傩舞面具更是成为了美学意识作用下的一种独立艺术形态,它在湘西苗族傩愿舞表演中具有重要的地位,也是傩愿舞最具标志性的外部形态特征。
3.舞蹈叙事的内部结构方式
舞蹈内部结构是指舞蹈作品内容的组织和构造。利用某种方式使单一、散乱、无序状态下的动作按照舞蹈艺术规律,使其形成统一有序的,具有逻辑关联性的舞蹈整体。湘西苗族傩愿舞以祭祀傩公傩娘为主线,用歌、舞为艺术材料来组织和构造,把苗族的历史传说与民族生息、发展、迁徙、战争的历史功绩以及渔猎、农耕等内容在舞蹈表演时串成有序的、统一的整体,形成艺术的讲述湘西苗族社会历史生活情况。
湘西苗族傩愿舞历经千年至今还在湘西苗族地区流传,除了因其别具一格的艺术表演形式外,还同其内在的舞蹈叙事性结构有着很大的关系。湘西苗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人们为了表达情感、传授知识、经验以及记录民族史实,需要一种“长于叙事”的舞蹈作为载体。傩愿舞正是通过以“舞”叙事的结构方式,用舞蹈语言在记录着并向后人叙述着苗族历史上曾发生过的一些事,比如“土地舞”表演的是一位面戴精神抖擞面具的老人,手执拐杖在南山开荒耕种的场景。通过砍火畲、挖土整地、担粪、播种、打鸟、除虫、种豆、种瓜等大量的原始农耕动作,真实记录了苗族先民刀耕火种的生活历程。再如“打铁舞”中的表演,舞者头包红帕,手持马鞭,腰挂和牛角,舞姿有劈山、架炉、拉风箱、打铁、打虎叉等,动作表演时而飞速旋转、时而腾踏跳跃,身体忽前仰忽后翻,脚下步伐变化多样,舞蹈生动记录了苗族先民早期的冶炼活动,并通过舞蹈向后人传授冶炼技术知识;《八郎舞》、《开山舞》则以其折折扣扣的舞蹈动作,层次分明的舞蹈节奏以及刚健而优美的舞姿,模拟了苗族先民的原始生活,整个舞蹈表演内容翔实的记录了苗族先民迁徙、开发家园以及与自然环境作斗争的艰辛过程。可以说,湘西苗族傩愿舞都是通过提炼创造的舞蹈动作语汇和组织加工后的艺术形象,来记录着并向后人叙述着苗族历史上曾发生过的一些事,傩愿舞通过其叙事性结构舞蹈,有力展示了苗族各历史时期的社会生活制度和历史面貌特征。
湘西苗族傩愿舞通过其丰富而生动的舞蹈动作、色彩斑斓、形态迥异的傩服傩具以及其舞蹈叙事性的结构方式,极力地展现出了苗族人民的情感生活、精神思想以及审美追求。湘西苗族傩愿舞的艺术形态特征,遵循了其民族的记忆逻辑和普世生存理念,诗化了苗族人民最基础的生活情感和生活经验,从而使得湘西苗族傩愿舞艺术形态延续发展至今。
注释:
①②湖南民族民间舞蹈集成[M].湖南省保靖县印刷厂,1984.
③陆群 湘西原始宗教艺术研究[M].民族出版社,2012.
参考文献:
[1]湖南民族民间舞蹈集成[M].湖南省保靖县印刷厂,1984.
[2]陆群.湘西原始宗教艺术研究[M].民族出版社,2012.
[3]杨选民,杨昌鑫.文化人类学的湘西文本——土家族苗族历史文化研究[M].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
[4]凌纯声,芮逸夫.湘西苗族调查报告[M].民族出版社,2003.
[5]孙文辉.巫傩之祭——文化人类学的中国文本[M].岳麓书社,2006.
作者单位:吉首大学音乐舞蹈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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