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时代一方面让国际事务打成一片，同时也使整个国际社会重新在一定程度上回到“由地区构成的世界”。东方和西方的事情密切联系在一起，不仅需要相互理解，更需要花费心思去寻找构建未来世界的共同路径。①面对全球化的挑战，如何整合欧亚大陆，如何穿越欧亚大陆核心部位把欧亚大陆东西两头连接起来？在推动这种一体化的设想与努力中，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一直有着自己独立的思路和操作。1994年，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提出“欧亚联盟”构想。1995年，俄白哈签署《三国海关联盟协议》。但在随后十几年中，海关同盟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在俄罗斯的积极推动下，2010年俄白哈海关同盟又突然重新启动，并以此为龙头加速欧亚经济一体化的进程。海关同盟的建立体现了俄哈两国对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战略构想。俄白哈海关同盟的复活，充满着复杂的背景与必然性，其发展前景也具有无限的变数。从俄哈视角分析海关同盟，不仅有助于对俄哈关系的深层理解，也有助于对欧亚一体化进程的解读。一、海关同盟：俄哈促进的欧亚一体化的起点苏联解体二十年来，后苏联空间国家关系分分合合，扑朔迷离。后苏联空间一直是俄罗斯重振世界大国夙愿的一个重要基地。整合分散的后苏联空间力量，最大程度推动以俄罗斯为主导的次区域一体化是俄罗斯多年来一贯推行的方针政策：在多边层面组建欧亚经济共同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等重要区域组织，在双边层面有选择地加强与后苏联空间中颇有影响力的国家的关系。在此过程中，哈萨克斯坦始终是后苏联空间中与俄罗斯关系最为密切的国家，逐渐形成以俄罗斯主导、哈萨克斯坦积极利用并配合俄罗斯推进次区域一体化的局面。俄哈通过政治合作搭建经济合作平台，推行“政治关系先行、经济关系跟进”② 的合作内容，从而使俄哈关系在政治安全上始终表现为一种牢固的盟友，在经济合作上成为松散的独联体一体化进程的火车头。俄哈两国不断探索以双边合作为核心，进一步促进整个区域经济一体化建设。正是在此背景下，俄哈两国联合白俄罗斯组建了海关同盟。俄哈之间的经济合作是两国自身发展的内在需要。从长远角度看，对哈萨克斯坦而言，俄罗斯在其对外经济关系中的重要地位始终无可替代。从地缘角度看，它也无法离开俄罗斯的过境运输。对俄罗斯而言，哈萨克斯坦是俄罗斯在独联体中最重要的商贸伙伴之一。全球化的深入是构成俄哈经济合作升温的最重要外部因素。面对全球化的挑战，俄哈经济合作寻求加大市场调节作用，给予市场参与主体更多的权利，并通过加强双边合作促进以“区域经济共同体”的身份参加国际交流。为此两国曾积极协作建立自由贸易区，在消除双边的行政壁垒、统一海关、统一市场方面不断做尝试性的努力。早在1994年，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在莫斯科大学演讲中就提出“欧亚联盟”的构想，在该思想的推动下，1995年俄白哈签订《三国海关同盟协议》。2000年纳扎尔巴耶夫推出建立“欧亚经济共同体”的方案。在此基础上，当年10月10日，俄哈白吉塔五国总统签署《成立欧亚经济共同体条约》。此外，其他大国在此区域影响力的加强也促使俄哈合作抱团取暖。多年以来，发展与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合作一直是俄哈两国对外经济发展的重要内容。通过从西方国家得到资金、技术、管理上的支持，俄哈两国都大有收获。但美国通过“大中亚计划”引导该地区走向新的亲西方发展道路，促进去俄化进程，美国加强与哈萨克斯坦的合作带有分化独联体、挤压俄罗斯政治空间的目的。2005年美国支持的中亚“颜色革命”直接影响到哈萨克斯坦的政权稳定，哈萨克斯坦对其加以警惕。尽管哈不会与美发生直接冲突，但不会听命于美国。面对来自美国的压力，俄哈的立场一致，并在重要国际舞台上互相积极支持。因此俄哈与西方的关系更多体现在具体项目的合作上。俄哈并不希望因为自身发展与其他大国关系而影响俄哈之间重要的地缘战略合作。为此，俄哈重视加强双边协作，并在对外经济中加强相互支持，例如在WTO问题上协调立场，在欧亚经济共同体内扩展更多的实质性经济合作内容，推进海关同盟的落实，从而争取俄哈共同利益的最大化。正是在俄哈两国国内发展需要的促进、外部全球化等诸多因素的共同催化下，俄哈对推进两国主导的区域经济一体化有着一致的设想，积极推动在欧亚经济共同体框架下的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2008年末以来，随着全球金融危机影响的扩张，俄哈根据以往经验意识到不可能得到来自西方世界的有效援助，而WTO也无法在当前危机时分发挥更大作用。俄哈依托传统的伙伴关系，并通过双方政治领袖意愿主导，重新启动了停滞数十年的海关同盟方案，以此应对世界范围内新的经济挑战。海关同盟的建立体现了俄哈两国对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战略构想。而通过对海关同盟这一新生事物的研究，也有助于我们把握俄哈经济关系的发展前景。二、起承转合：海关同盟的阶段发展分析在对海关同盟这个新事物的研究中，有必要回顾一下海关同盟产生、变化、发展中的几个起落，可以用“起承转合”归纳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1993－1999年)：“起”——海关同盟设想的提出及实践的困境期20世纪90年代初，独联体经济功能日渐萎缩，重点国家间小规模的集团经济合作成为后苏联空间重要的经济合作形式。“西面以俄白联盟为样板，东南以俄哈一体化带动，这构成俄罗斯独联体一体化战略的两个支点。”③以统一海关作为切入点，构成俄白哈等国经济上深层合作的重要内容。1993年独联体国家曾签署《关于成立经济联盟的协议》，旨在促成各国海关同盟的成立，从而表达一种区域合作愿望。在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积极推动下，此后相应地又签署了一系列相关协议，如1995年的海关同盟协议，当时签署该协议的正是今天海关同盟的三个国家。1995年的协议中规定了海关同盟的实现步骤及建立新的机构。根据协议，第一阶段要取消所有成员国间的关税及国家间贸易的数量限制，第二阶段要建立统一的海关区域。但实际上，1995年的这个海关同盟基本上只停留在纸面上。对于后苏联空间刚刚独立不久的新兴国家，“他们极端重视的是主权完整与独立，即使因此损害经济发展也在所不惜”。在这种背景下，虽然他们理念上认同一体化，但他们把俄罗斯参与的一体化视为对自身主权的威胁。④ 该时期的海关同盟采取“一国一票”的僵硬表决权，刻意回避俄罗斯在现实区域经济中的优势地位。因此俄罗斯也对这种合作缺乏兴趣。由于参与国缺乏共同的目标，并且相互间缺乏互利合作的有效手段，导致海关同盟无法真正发挥经济协调的作用，具体任务根本无法落实。结果造成了“我们不是达成了一体化，而是变得更加非一体化”的状态⑤，所谓的一体化在这个时期只是一个空转的概念。第二阶段(2000－2007年)：“承”——海关同盟化身欧亚经济共同体先前海关同盟操作中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海关同盟的完全终结。2000年10月，在原先海关同盟基础上建立了欧亚经济共同体，其目标之一仍然是建立关税联盟，最终目的是要建立统一的经济空间，实现经济一体化。欧亚经济共同体吸取之前的失败教训，在运行机制上做了重大改进。为确保机制的有效运行，参考了欧盟的运作机制，实行两套表决机制，一是在最高机构跨国委员会中实行“协商一致原则”，二是在执行机构一体化委员会中“按成员国认缴会费的比例计算表决权”。这样，俄罗斯就享有40％的表决权，占有绝对优势，而白俄罗斯占有20％表决权、哈萨克斯坦也占有20％的表决权。这样在具体的决议审核中，俄罗斯可以利用其表决权优势，比较容易通过符合其意志的决议。通过这种新权力分配，在欧亚经济共同体制度的变迁中，俄罗斯取得实质性的主导国地位。俄罗斯利用该机制推行一体化政策，通过在中亚的贷款、技术援助资金等加强对中亚国家的经济影响，并通过一体化政策控制中亚核心资源如水电和天然气管道系统等，从而扩展其地缘政治影响力，以此建立并扩展了其在后苏联空间及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随着后苏联空间国家国内政治局势恢复稳定，很多区域重点国家在如何平衡与利用大国来维护自身利益上已积累了充分经验，他们认为利用俄罗斯推进区域一体化能够给本国带来益处，因此对俄罗斯主导的区域一体化也给予积极配合。以哈萨克斯坦为例，一方面，它积极发展与美国、伊朗、中国的关系；另一方面，它与其他大国的合作以不威胁俄罗斯及其他独联体国家的根本利益为底线。在经济上，俄罗斯是哈萨克斯坦的重要贸易伙伴，也是其中小企业的主要投资来源，直接促进了哈萨克斯坦的经济发展。2005年，哈萨克斯坦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第一次超过苏联水平，经济的平稳发展为哈萨克斯坦稳定发展与周边大国关系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在俄哈两国经济状况良好、没有大起大落的情况下，俄哈间的传统国家关系显得更趋平稳。在政治上，2005年哈萨克斯坦抵制了当时在中亚蔓延的“颜色革命”，维护了政治和社会的稳定，纳扎尔巴耶夫也在总统大选中成功连任。在此过程中俄罗斯给予积极的支持与援助，这让纳扎尔巴耶夫更加坚定地保持与俄罗斯的密切关系。俄哈强化经济双边关系的同时，也直接促进了以欧亚经济共同体为主的区域合作的发展，欧亚经济共同体更为俄哈的深层机制化合作提供了平台。在共同的需要下，普京在2007年欧亚经济共同体首脑峰会上正式建议建立海关同盟及由超国家主权委员会进行管理，会议通过了俄白哈组建海关同盟的决定。第三阶段(2008－2011年)：“转”——新的海关同盟在2008年开始的世界经济危机中，联合保护内部市场免受外部商品的冲击，成为很多后苏联国家的共同意愿，这也直接导致了多年毫无进展的海关同盟迅速开始实质性运转。在2008年12月29日的俄罗斯政府工作会议上，普京就特别强调“在这个非常时期，俄罗斯应当成为后苏联空间经济稳定的主要担保方”，俄罗斯应加快建立新市场机制的步伐，并将高度重视与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建立“欧亚空间名副其实的海关同盟”的工作。在俄罗斯的积极推动下，海关同盟开始真正运转。普京特别强调“海关同盟应成为克服危机的杠杆”。⑥ 2009年底，在欧亚经济共同体范围内俄白哈首先签署海关同盟协议。从2010年1月1日起，三国海关同盟正式统一税率。2010年3月25日，三国就海关同盟进口关税征收与分成机制达成一致。2010年7月以俄罗斯海关法为蓝本的《海关同盟海关法典》正式生效。从表1也可以看到，2010年与2009年相比，俄白哈三国在进出口方面都有巨大的增长。在新的海关同盟运作的一年中，海关同盟的贸易转移效应明显扩大了成员国间的贸易规模，促进成员国贸易往来、经济可持续发展和吸引外资。第四阶段(2012—未来)：“合”——推动区域一体化，形成统一经济空间2010年12月9日，俄白哈海关同盟最高机构会议通过联合声明决定，从2012年1月1日起在海关同盟的基础上建立的统一经济空间将全面运行，进而推动一体化最高形式的实现。⑦ 由此可见，俄白哈海关同盟是典型的海关同盟，它本身不是最终目标，而是推动区域一体化的一个核心环节，其他国家则与关税同盟“三驾马车”根据自由贸易协定进行合作并逐步加入关税同盟。通过对海关同盟“起承转合”四个阶段的简要归纳，我们可以发现其核心——推动一体化的理念是没有太大变化的，更多的是在如何具体落实一体化的方式方法上有着不断的调整与变动。从时间上看，“起”、“承”两个阶段非常漫长，而又缺乏有效进度；第三阶段的实际运行却又来得极为突然，并且直接提出第四阶段“合”——统一经济空间的目标，时间过于短促，显得操之过急。正如普京前不久强调，海关同盟未来还存在许多复杂和悬而未决的问题，仍需要认真研究。三、新海关同盟的个性标签与1995年的海关同盟相比，2010年的新海关同盟“个性十足”。由于两次海关同盟的主要倡导国不同，我们可以称1995年的海关同盟为“纳扎尔巴耶夫版本的海关同盟”，称2010年的为“俄罗斯版本的海关同盟”。两个同盟在设计理念、推动力量、追求目标以及与世界一体化进程的联系等方面都发生了很大变化。1.改“一国一票”为“市场机制”在1995年纳扎尔巴耶夫版本的海关同盟中，哈萨克斯坦想通过“欧亚联盟”这个宏大理念将俄罗斯拉入其中，一个明显的目标就是让俄罗斯在新独立国家的经济发展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提供更多的援助。纳扎尔巴耶夫提议在海关同盟的行动表决中将“协商讨论”原则变为“一国一票”的原则，从而可以有更多机会通过选票数量优势利用俄罗斯资源。俄罗斯对此冷眼相待，它并不愿意承担过多的联盟义务，对于超主权国家的机制既不感兴趣也缺乏信任。1995年版本的海关同盟机制本身没能充分照顾各国国情与需要，当时的海关同盟没有相应的配套机构监管与裁决，在实际中决议往往难以生效和执行。正是有了这种失败的经历，2010年俄罗斯版的海关同盟抛弃了“一国一票”运作机制，沿用了欧亚经济共同体中行之有效的按市场机制决定权益的方式。作为海关同盟经济主要动力及核心力量的俄罗斯在同盟中占有绝对主导性地位。在新的海关同盟中，俄哈、俄白的双边贸易占海关同盟贸易的98.95％，而哈白之间贸易只占1.05％；俄罗斯对白俄罗斯的投资占白俄罗斯全部外来直接投资的40％(来自哈萨克斯坦的直接投资只占0.05％)；俄罗斯对哈萨克斯坦的直接投资，占哈萨克斯坦全部外来直接投资的13％(来自白俄罗斯的直接投资只占0.01％)。三国所占表决权重不同，其中俄罗斯拥有56％的表决权，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各拥有22％的表决权，在海关同盟中俄占主导地位。俄罗斯在海关同盟中的绝对优势极其明显，这在很大程度上区别于最初纳扎尔巴耶夫所提的联盟主张。俄罗斯因此享有更多的主动权，而不是被动的资助方。2.改“貌合神离”为“全力以赴”两次海关同盟中，俄哈面临的内外环境发生巨大的变化。第一次海关同盟期间，纯粹务虚成为主旋律，这有着成员国自身的内部原因。当时“地区政治精英过于片面强调自我权力的追逐”，例如1995年哈萨克斯坦内部政治局势发生重要变化，纳巴尔扎耶夫解散议会并修改宪法，内部权力稳固成为哈萨克斯坦当时的首要任务。此外，在后苏联空间中，各种力量对一体化的落实缺乏兴趣，例如当时俄罗斯“在选择国家间的一体化还是加强自己政府的权力上宁可选择后者”⑧，俄罗斯对于超主权的一体化机制并不“感冒”。在第二次海关同盟背景中，纳扎尔巴耶夫权力极其稳固，有充分的政治意愿推进经济发展，通过与大国的合作实现哈萨克斯坦成为中亚领袖国家是其重要的追求目标。哈萨克斯坦通过配合俄罗斯建立海关同盟，最大限度刺激本国经济的发展，并配合俄罗斯推行一体化方案，借俄罗斯的力量扩大哈萨克斯坦在区域的影响力。对于俄罗斯而言，新的海关同盟无论是法律基础，还是权益分配都充分照顾了俄罗斯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俄罗斯仿佛是扩展了自己的“经济疆土”。相对于第一次海关同盟中的消极应对，俄罗斯此次是同盟的积极推动因素，扮演领导者的角色。3.改“短期利益瓜分”为效法长期“欧盟模式”1995年版纳扎尔巴耶夫的海关同盟关注的是短期利益分配，俄罗斯版本的海关同盟则有更长远的战略追求，有效法“欧盟模式”的显著印记。欧亚经济共同体秘书长曼苏罗夫(Мансуров)在评价海关同盟时说，“这是一体化的重大突破，是我们在后苏联空间一体化成功的第一步，如同1951年的‘欧洲煤钢共同体’的意义一样……我们也将继续进一步的去做，去建立共同市场、货币联盟。最终我们将不仅要实现欧亚经济共同体，而是要实现欧亚国家联盟。”⑨2010年12月9日，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举行的海关同盟国家元首会议上，俄罗斯总统梅德维杰夫更是强调，欧洲一体化的实现给俄罗斯推行欧亚一体化树立了成功的榜样。他说：“欧洲最终实现了经济一体化，尽管一体化的推进不会一帆风顺……在应对世界经济危机中，欧盟的潜力显示出重要性。他们能够通过欧元为成员国提供必要的支持与援助。虽然现在他们存在困难，但是我敢肯定，他们能应付当前的问题。因为他们有实际有效的工作机制，可以直接影响在共同市场环境下人民的生活状况。”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也曾直接以欧盟为例评价海关同盟。他说：“欧盟早在35年前就做出联手一体化的决定。我们也已经花费十年做这样的努力。因为这样的努力最终是对国家有益处的。”⑩：进退两难的纠结俄罗斯从1993年开始申请加入WTO，经过17年的谈判仍然没有明确的加入时间。在普京第一届总统任期内曾积极推动俄罗斯加入WTO，但在普京第二任期内，俄罗斯加入WTO的进程明显“慢得如蜗牛一般”(11)，如果说1995年版的海关同盟与WTO的加入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那么2010年版的新海关同盟则与WTO存在明显的纠结，互相产生影响。相比于中国当年加入WTO的环境，俄罗斯所面临的障碍要小得多，但俄罗斯长期申请加入却始终无果，其中与最高层的长期不支持不无关系。(12) 在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后，WTO本身对俄罗斯的吸引力更加降低。同年，俄格冲突爆发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企图通过WTO谈判对俄罗斯直接施加压力，这就直接导致原本就对WTO缺乏兴趣的普京加快推进海关同盟的建设。与WTO相比，海关同盟这个大市场对俄罗斯更有诱惑力。俄白哈三国的贸易依赖程度、经济互补程度和文化政治的紧密程度，将使三国在海关同盟成立之后进一步加速经济一体化的进程。这个过程显然比通过WTO融入世界更快捷，其直接反馈也更加迅速。但作为推进区域一体化而成立的海关同盟不可能游离于世界经济一体化之外，因此它不可能完全回避WTO的存在。虽然梅德维杰夫多次强调俄罗斯加入WTO的立场没有改变，但“俄罗斯试图同时推动进入全球一体化及区域一体化的努力正显示着俄罗斯缺乏一个清晰的、长远的战略思考”(13)。其实，俄罗斯加入WTO之路剩下的只是几个认真的谈判而已。为什么俄罗斯多次表示在今年或明年就可入世，但始终没有真正实现？问题在于克里姆林宫是否真的愿意使这种加入成为可能。比较梅德维杰夫总统的官方网站与普京总理的官方网站可以发现，梅德维杰夫多次在各种场合非常明确地支持俄罗斯加入WTO，并强调其重要性与迫切性，对于海关同盟虽也表示支持，但更多强调它与WTO并不冲突。普京在总理任期内不断强调的则是海关同盟的重要性，并全力支持推动海关同盟的实质进展。普京只是偶尔具体谈到俄罗斯与WTO的一些细节问题。整体上，普京对WTO的态度倾向于不急于加入。伴随着俄罗斯的矛盾思路，海关同盟与WTO的运作关系等一系列问题逐步浮出水面，随着海关同盟的实际运转，这些问题都需要解决。同时，海关同盟本身的一个任务就是协调共同应对WTO的政策。俄白哈三国目前都没有加入WTO，俄罗斯在加入WTO进程中走在最前面，它对WTO的政策直接影响其他两国。随着哈萨克斯坦积极加入俄罗斯主导的海关同盟，俄哈对海关同盟及WTO问题也形成越来越相近的立场。这将导致原来在加入WTO谈判中就滞后的哈萨克斯坦加入WTO的道路更加遥远。四、各方评估任何一个区域一体化进程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涉及立法、执法、司法、运行机制等综合内容，需要有共同的认识基础，共同的经济需要，以及充分的政治合作意愿。新版海关同盟与1995年版相比更有切实可操作性，并且正在发挥着实际作用，但作为后苏联空间众多区域经济合作组织的新成员，海关同盟能否发挥真正的效力，目前看来情况并不明朗，依然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对此各方的看法也有着很大的分歧。从俄罗斯方面而言，官方主体上表现出更为积极的观点。虽然在后苏联空间的经济一体化努力中曾多次出现失败，但俄罗斯政府方面对海关同盟仍然充满信心，给予很高评价。普京多次谈到了海关同盟的重要性，他强调“这将意味着一个深层次的一体化，这将使我们更具有竞争力。我们将拥有一个1.4亿人的巨大市场，这个市场可以与欧盟市场相比。如果我们取消内部关税壁垒，我们将创造新的机会，只有最具竞争力的公司才能生存下去，这最终将给人民带来好处，人民可以得到真正价廉物美的商品”。(14)但学术界则认为海关同盟对俄罗斯可能带来的影响并不乐观。俄罗斯高等经济学校学者安德烈·祖达采夫(Andrei Suzdaltsev)认为，海关同盟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以带来明显的利益，同时也可能带来沉重的政治和经济上的后果。如果该项目因为考虑不周最终失败，那对俄罗斯就意味着将最终失去在后苏联空间作为推动一体化主要力量的角色。而推动独联体区域一体化将由外部力量，如欧盟、中国等来设计和规划。(15) 其同事阿列克谢·波尔坦斯基也提醒，我们有可能没有建立起关税联盟，反而因此失去了WTO。(16)从哈萨克斯坦政府方面传出来的声音也颇为积极主动。纳扎尔巴耶夫表示，虽然海关同盟执行中存在具体的经济分歧，“但这些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政治上的、战略上的一体化，正是因为有这种安全性的基础，才能对其他的经济活动，对市场提供有效的保障，一切才会顺利。”(17) 纳扎尔巴耶夫认为，现在的努力正是为1994年他在莫斯科大学时提出的“欧亚联盟”的实现创造真正的条件。然而，海关同盟的成立一定程度上直接刺激了哈萨克斯坦的反俄势力及民族主义情绪。因此，对于俄罗斯主导的海关同盟，哈萨克斯坦内部也有明确的反对声音。他们称哈萨克斯坦还没有做好进一步经济一体化的准备，哈萨克斯坦工业必须采取措施抵御来自俄罗斯商人的强大压力。安德烈·祖达采夫在评估海关同盟一文中，提到哈萨克斯坦学者多苏·萨特拉耶夫(Dosym Satpayev)的一种有代表性的观点：“俄罗斯凭借其巨大的资源、相对发达的工业和有竞争力的商品，在未来三至四年内将在哈萨克斯坦获取优势地位。”(18) 另外，也有学者担心这样的冲击会刺激哈萨克斯坦通货膨胀的恶化，并直接对国内产业带来巨大损失，哈萨克斯坦也有可能将不再能够控制自己核心资源的出口，如煤炭、有色金属及木材等。2010年3月，哈萨克斯坦反对派还发表公开信表示“加入该同盟意味着哈萨克斯坦丧失独立的开始。将铁路、电力和燃气领域税率的制定交由海关同盟委员会这个超国家主权机构制定将导致经济主权的丧失。而经济主权的丧失将导致政治主权的丧失，也就意味着将政治决定权交给了莫斯科。”(19) 如果过于将自己与俄罗斯主导的海关同盟捆绑在一起，将使哈萨克斯坦对加入WTO更加冷淡。哈萨克斯坦独立记者法克哈德·沙瑞普担心“海关同盟未来的发展将一步一步使哈萨克斯坦更加远离国际经济社会”。(20)此外，很多学者对海关同盟的推进持观望态度。美国世界安全研究所俄罗斯与欧亚项目主任尼古拉·兹洛宾(Nikolai Zlobin)的观点很有代表性，他认为对欧洲及美国而言，海关同盟作为一个整体的出现是他们愿意见到的。俄罗斯所主导的海关同盟计划，是促成俄白哈之间相互的妥协与宽容，是振兴后苏联空间的一次重要努力。相对于以往后苏联空间诸多合作显示出的毫无目的的分散性，这次的海关同盟至少给各方带来共同的东西。即便海关同盟只是减少成员国间的离心力，仅从这一点来说，对西方而言已是积极的进步。(21)综上而言，此次海关同盟来得突然，各方在充满疑虑的同时，确实又寄希望能有所突破。各方对目前已经运作中的海关同盟基本上是认可的。但对其未来的发展方向和最终结果却存在着不同的判断。2012年俄白哈在海关同盟基础上是否能实现统一经济空间一体化，存在多种可能。我们也可以对海关同盟的未来做以下假设与预测：第一，理想运作。海关同盟能够按照一体化进程的预定计划执行。海关同盟有效促进了区域一体化的发展，俄哈都因此得到充分的经济实惠。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战略利益将得到最大化，而哈萨克斯坦也将通过这个平台确立自己区域大国的位置。随着海关同盟、一体化空间的实现，将吸引更多的后苏联空间国家加入，一体化规模将更深化，有可能形成一个直接连接欧盟的“欧亚国家联盟”。第二，有限运作。海关同盟开始运作，但机制的实际运作及俄白哈之间利益划分无法让各方满意，从而限制和影响海关同盟预期作用的发挥。而俄白哈内部政局的变化、外部大国的影响、WTO的因素都有可能影响海关同盟的走向，预计的各项目标只能有限实现。第三，失效没落。不一定存在海关同盟解体的情况，但很有可能因为俄白哈内部或外部各种原因导致海关同盟的功能无法实现，从而海关同盟渐渐转变为众多后苏联空间名存实亡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同时，对俄白哈的政治和经济都会带来巨大冲击，并且将对整个欧亚空间经济产生消极影响。在笔者看来，以上几种前景都有可能出现。就目前现实而言，海关同盟可以在技术层面更多参照欧盟的历史经验，国家领袖层面也可以坦诚、公开、包容地应对一系列前进中出现的问题。就俄哈而言，应该完全有能力也有意志解决这些现实的问题，并最大程度推动海关同盟走上良性发展的轨道。五、海关同盟对中国意味着什么？中国驻哈萨克斯坦使馆2010年的一份名为《俄白哈海关同盟利弊谈》的报告中，正面评估了海关同盟在促进区域经济增长方面的有效作用，同时也针对海关同盟的问题提出了有价值的判断，如海关同盟三国各种贸易和法律问题上往往相互纠结，统一各自的对外贸易政策遭遇对接困难；由于海关同盟成员国之间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资本可能逐步向投资环境好的地区流动，如果不及时出台促进地区平衡发展的政策，成员国间的经济差异将会逐步拉大。(22) 报告认为在目前阶段，海关同盟应集中精力处理的挑战包括：统一制定对第三国贸易政策，统一关税、关税分配比例等。对于海关同盟的发展前景，报告也采取了观望的态度，认为虽然海关同盟已经启动，但未来发展存在诸多不确定性。随着海关同盟的发展，其在区域经济区的功能不断加强，这与上海合作组织的区域合作经济功能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摩擦，进而对中国在此区域的经济合作状况产生一定的影响。2011年，在华东师范大学举办的纪念上海合作组织成立十周年的学术研讨会上，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石泽特别就海关同盟的发展可能对上海合作组织及中国产生的影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石泽认为：“俄白哈海关同盟去年取得了进步。2012年启动统一关税区将会是一个大的突破，俄罗斯在全力加快推动他所主导的几个地区组织的竞争。”海关同盟对中国及上海合作组织一定程度上已构成挑战和影响。海关同盟是俄罗斯从对整个独联体区域政策考虑出发的，它影响其对上海合作组织经济合作的积极性。石泽认为，俄罗斯目前重视海关同盟的发展，也体现“俄罗斯对中国存在防范意识，这是我们不可回避的问题，我们通过上合推动经济合作的难度将更大。海关同盟对中国的压力是明显的，如关税方面，如果他们真正结成一体共同对付中国将增加我们的进出口压力。因此，我们需要有进一步开拓合作去应对挑战”。(23)六、结论从我们对俄罗斯及欧亚地区研究的情况来看，很难对以俄罗斯为主导的同盟发展方案做出准确的预测和判断。因为在俄哈之间不确定的因素要超过确定因素，不可控的因素往往可能直接决定着同盟的发展、存在或是死亡。但是，基于目前俄白哈相对稳定的内部局势，比较稳定的内部权力运作，以及来自西方的直接压力相对较小的背景，海关同盟在短期内还有足够的发展空间，但长远发展之路却充满挑战。同时，俄白哈目前都没有加入WTO，在这种背景下以海关同盟为起点的一体化进程存在着矛盾的两面性。正如华东师范大学冯绍雷教授所说：“海关同盟的建立，既是全球化进程的一种延伸，同时也可能是一种阻断。”推动区域化进程应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目前俄白哈海关同盟所推行的法律框架缺少充分的论证，是为了让海关同盟运转起来而“自上而下”仓促构建的，遵循的是政治意志优先。而欧盟在推行海关同盟的初期，从1959－1968年通过9年稳步的准备与推进来实现，是一个先经济后政治的渐进一体化进程。欧盟成功的经验显示，经济一体化的构建不仅需要政府，更需要企业本身直接参与其中。对俄白哈海关同盟来说，需要充分促进企业与政府之间的有效互动，使俄白哈具体经济商业组织能真正加入到海关同盟的条约起草、利益协商、法律构建、机制设置中，才能让海关同盟的发展更具有“自下而上”的认同感。在此基础上逐步建立真正统一的合理法律体系。同盟国家更需要建立真正的共同价值观与归属感。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应真正能发挥当年欧盟一体化中德法的领头羊角色，构建一个有前景的共同远景目标，确立一个真正的“欧亚一体化精神”，将“欧亚联盟”这个理想与后苏联国家的发展真正结合起来。海关同盟的发展对中国的影响，更大程度上取决于其统一关税区成立后的运作情况及其对WTO的态度。如果海关同盟逐渐走向封闭和具有排他性，将直接影响中国与整个该区域的经贸关系。反之，如果海关同盟具有开放性与合作性，同时通过上海合作组织这个平台，中国更好地与海关同盟建立一种积极的互动性关系，那海关同盟对中国也许将意味着一个更大的市场和更多的机会。但俄哈能否真正推动海关同盟取得实质性进展，不仅要关注短期的经济效益，更要追求长远的战略前景，这必将是一个漫长的征程。这种一体化发展的未来是生存还是毁灭，更多不是技术层面的成败，而是需要在最高层面上摆脱仅是短期利益的关注，立足长久性、可持续发展。正如在涉及海关同盟的俄语文献中，对于它的未来发展用得非常多的一个词就是“命运”。同样，对于我们研究海关同盟的发展，也需要俄语里与“命运”常常并行的两个词：“耐心”与“希望”。注释：① 冯绍雷：《欧盟：形成中的全球角色》，华东师范大学，2009年，第2页。② 杨雷：《俄哈关系论析》，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年，第168～169页。③ 杨雷：《俄哈关系论析》，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年，第197页。④ Andrei Suzdaltsev, "Politics Ahead of the Economy", number/n_14783.⑤ Аджар Куртов，Таможенный союз Россин，Казахстана и Белоруссии： Pиски остаются， .⑥ 俄新网，2009年5月23日。⑦ “俄白哈签署协议组建统一经济空间”，。⑧ Аджар Куртов．，Таможенный союз России， Казахстана и Белоруссии：Pиски остаются，.⑨ Г．Р ахматулина ， Таможенный союз в рамках ЕврАзЭС：перспективы для казахстана，browse/doc/22933756.⑩ .(11) Dosym Satpayev, "Why Doesn't Russia Join the WTO", .(12) 关于普京对加入WTO持消极态度的有关介绍可参见Dosym Satpayev, "Why Doesn't Russia Join the WTO". 。(13) Fyodor Lukyanov,“Top 10 Events Shaping Russia's Foreign Policy”, redcol/Top_10_Events_Shaping_Russia's_Foreign_Policy_14946.(14) Cтенограмма программы,Pазговop сB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 Продолжение，16 декабря 2010，events/news/13427/.(15) Andrei Suzdaltsev, "Politics ahead of the Economy", number/n_14783.(16) “俄或弃海关同盟伙伴入世贸”，载于《中华工商时报》2010年4月20日，。(17) .(18) 同(15)。(19) “哈萨克斯坦出现反对海关同盟最强音”，。(20) Farkhad Sharip, "Customs Union with Russia and Belarus Raises Doubts in Kazakhstan", single/?nc_cache=1&tx_ttnews=7&cHash=e7ae6a3b12.(21) Analyst: West to Hail Russia-Belarus-Kazakhstan Customs Union, news/russia/detail/70461.(22) “俄白哈海关同盟利弊谈”，。(23) 根据石泽在“上海合作组织十年：回顾与展望”学术研讨会(2011年4月21日，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当代世界研究中心、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联合举办)上的讲演速记内容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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